张飞“一锅乱煮”杀猪菜和尚“九碗一炖”年猪宴

读者看罢标题，可能就会说，这作者近日可能中了奥密克戎的招，头发烧，脑糨糊，说“张飞一锅乱煮杀猪菜”尚可信，这青灯古佛，白菜豆腐，斋戒五荤的和尚，怎么会“九碗一顿年猪宴”呢？

完全是一派胡言！非也，作者讲的完全是有案可稽的真实故事，请读者耐心看下去，便知其详。

中国人尊奉鲁班为木匠祖师，尊黄道婆为纺织祖师，釀酒业尊杜康为祖师，因为他（她）们手艺高超，众皆敬之。

自罗贯中先生版《三国演义》中，把张飞写成涿郡屠夫，一下子就张飞杀猪的故事满天飞，家喻户晓了。杀猪匠们为了“高远其来者”，于是乎，把张三爷这堂堂的“武庙七十二将之一”，捧为了“杀猪祖师”。这虽然有点像潘金莲被捧为裁缝祖师的意味一样，有点牵强附会之嫌，但张飞在夷陵破除陋习，推广吃猪下水，杀猪吃大锅菜的杀猪庆宴，确实有案可?，亦有传，亦有说，多多不亦乐乎。

古时，巴楚地域一直就有过年杀年猪的习俗，平时过日子辛辛苦苦，紧紧巴巴，过年杀头猪，就要热热闹闹，大大方方邀客吃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以示红红火火，兴兴隆隆，辛辛苦苦累换来快快乐乐吃，在喜庆大吃大喝中，一年的辛劳得到了回报，心理得到了撫平。

过年杀猪吃杀猪菜，不仅是历史悠久的楚菜美食，也是巴楚饮食文化不可缺的一道历史风景线，杀猪菜是巴楚年味的序幕，是一组以分享丰收乐喜悦为主旋律的交响乐的第一章。

相传，那时巴楚地域杀年猪，吃年猪宴虽大方热闹，丰富，但都不吃猪下水（猪肠、肚，猪血，猪尿泡等），都认为这些猪下水都是污秽恶物，有异味，很脏。为什么后来，猪下水又成了过年杀猪菜最抢手，最时髦，最火爆的主角呢？这就不能不说与张三将军，张飞很有关系了。

三国那时期，南郡有一为官清亷，起居节俭官吏董和，（后为刘备授为掌军中郎将，与诸葛亮共谋军中内务大事）他在枝江家宅一扫旧俗，力排众议，命家人，将众皆鄙夷而废弃的过年杀猪下水收拢，在自家宅前搭灶，当中清洗干净，汆水后斩小截，亲自掌勺与大块猪肉，鲜杀烧鸡公为伍，用浓酱焖烧至浓香弥漫街巷，并率先试吃。董和力排旧俗，充分利用废下水为宝，创出了大锅炖，大口味，大众化的新佳肴，大获民众一致好评。在南郡传的沸沸汤汤。

一次，桃园兄弟慕名到董和家作客，董和亲自下厨，就用大锅大灶红烧猪下水烧鸡公，接待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大家围着大锅，不拘大礼，大块吃肉啃鸡，大碗喝酒，大嗓闹笑……赢得了桃园兄弟的极大赞赏，并被刘皇叔诗赞为：标新立异的“江湖菜”。

粗中有细的张三将军更瞄准了，这种大块肉，猪肚，猪肠，猪心，猪肺，猪血，烧鸡公下大料，大味，大火，大锅焖煮，既做法简单，却内容丰富，味道丰满，正满足阳刚男人大块吃肉，大瓢喝汤，大碗饮酒的豪迈之气，更符合部队行军作战备炊简?，却营养丰富的特色。张飞立即把它借鉴嫁接到军中火头军。极大地减轻了往日改善士兵生活，搞“三个碗、四个碟、一钵汤”的繁锁。更重要的是“地热三鲜”“一锅多煮”丰富了士兵的生活质量，挤出了更多的时间休息和提高战斗技术质量。

公元年（建安13年）刘备控制临江郡，见此地扼三峡之险，控清江之口，占尽江河地利，适宜重兵把守，便改临江郡为“宜都郡”，取“宜于建都”之吉意，郡治夷陵、佷山（今长阳、五峯）夷道三县。特委征虏将军张飞为宜都郡太守，屯军夷陵操练兵马，为入蜀准备。张飞即任“宜昌第一任市长”。

张飞“市长”在夷陵屯兵操练期间，经常亲自操刀向厨杀猪，大锅煮肉，煮下水，热汤下菜一起改善生活，杀猪庆贺打仗的胜利。百姓们到张飞军营犒军，见到官兵们一起围在大锅边，大块吃肉，大烧箕下菜，大盆下血旺，倒豆腐，下鲊广椒，下土豆，下，下，下的汤鲜，肥而不腻，油而不厌，官兵们手抓大骨啃肉棒上的索索肉，撕裂着铲骨上的脆脆肉，追着，闹着，笑着，大碗大瓢喝汤，捞煮心、煮肝、煮肚、煮肺蘸着蒜泥吃，吃得满头大汗，吃得臉上都是油汪汪的笑！油汪汪的满足！吃得红脸红于二月花。张飞这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们，好一派“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争战几人回？”忘死报国的无畏军魂，及“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家、国情怀。日久，军队这种大锅煮肉，煮下水，煮菜的方式传入巴楚坊间，百姓亦开始了吃猪下水，尤其是广大乡间每年杀年猪，图喜庆，图红红火火，辛苦换得快活吃的杀猪宴，更是学军队大锅煮大肉，煮猪下水，下各种菜蔬，下血旺，吃得热热闹闹，逐渐形成了巴楚各村各户不同特色的“杀猪宴””杀猪菜”。

巴楚杀猪菜从枝江董和传到张三将军军中，又从军中回坊间，一直承载着喜庆丰收乐，欢庆胜利乐，红红火火了两仟多年。

这些年，我参与市烹饪酒店行业协会编写《味道宜昌》，《滋味宜昌》，《寻味巴楚》，到宜昌各地，吃过很多杀猪宴：我曾吃过当年赵子龙单骑救阿斗的长坂坡杀猪宴“鲊广椒肥肠血旺锅”的热爆鲜辣；曾吃过宜都陆逊城杀猪宴“七星台蒜薹炖猪杂三鲜”的油润鲜香；曾吃过远安关羽被杀回马坡，杀猪宴纪念关圣“花菇炖红颜膀”的惊艳软糯；曾吃过长阳瓴悦杀猪宴中，唢呐吹奏《首日春》“抬蒸格”的热闹飘香；我曾吃过宜昌“豪门宴年猪菜”豪华的“一吃热”（热血蕻）“二吃跳”（带血热肝，炒跳跳肉）的热鲜时髦；我曾吃过兴山昭君村杀猪宴“昭君眉豆燉鲜排炖盆”的醇绵美味；我曾吃过秭归屈府杀猪宴“剔骨索索肉炖大蒜”的劲道味长；我还吃过，感慨过五峯农家乐百桌杀猪宴“竹笋山蘑血旺一锅乱煮”的沸腾！喧嚣！惊呼！赞叹味浓，味绵，味鲜。

宜昌各县市杀猪宴杀猪菜各有特色，都给我留下了火红，鲜香，美好的印象！但在我的记忆中，我觉得最美，最鲜，最终身难忘的年猪宴，还是一场已经过去了五十三年的“五个和尚杀猪宴”。

那是我高三毕业，服从随机分配，同另四个低年级男校友，共五个和尚挿队落户到当阳半月区，跑马山下燎原大队当知识青年的第二个十冬腊月。

“冬腊丑牛和午马，

家家都把年猪杀。

肝尖、活肉滴血炒，

内膀槽头做蒸鲊，

围着火炉吃血花。”

这首在巴楚地域广泛流传的《五句子民歌》，象传统京剧开场锣鼓“急急风”一样，拉开了当年半月农村十冬腊杀年猪，吃杀猪菜的序幕。

在一片“去张家吃猪血花！”“到王家喝杀猪酒！”“上李家吃杀猪发财饭！”的热闹声中，竟传出了“燎原大队五个和尚杀年猪啦！”这可是条爆炸新闻！

“和尚杀年猪”引起了燎原大队党总支的特别重視，因为这“五个和尚”是五个来自宜昌城市，自己单独立灶开伙的插队男知青。他们不仅每人年平均做了两千多工分，还自己养了头猪。知青养二十多只鸡，只可称小菜一碟，不稀罕，可五个男知青养条猪，这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为了抓好典型知青引路工作，生产队还专门召开了碰头会，专题硏究了知青杀猪问题。队委会研究决定：

1/队长负责联系杀猪佬，全面协调杀猪事宜

2/妇女队长负责烧水及杀猪清洗猪下水事务。

3/杀年猪吃血旺，肥猪是肥财，血旺是兴旺，共吃共旺，这是当阳几千年的习俗。知青入乡随俗，知青杀猪不仅要请乡里吃血旺，而且要吃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吃出知青屋的新家新气派。

4/知青在队里无亲无戚，贫下中农就是他们的亲，同大队里共15个知青就是他们的戚，吃血旺都要请到。队部还决定，队长，贫协组长，妇女队长，民兵排长，代表全队乡亲到场祝贺，但走亲戚不准空手，每人送一篮蔬菜或咸菜作贺。

5/五个男知青自己扼紧裤带踮着脚做长子，请吃血旺，这是争气，也是为队里贫下中农争面子争光！小队也要表示，队里专为知青杀猪送斤新大米，新菜籽油10斤，苞谷酒10

斤。知青喂猪不易，血旺要吃，但有原则，要细水长流。吃血旺只能吃猪杂，猪头，猪蹄，猪血，正统肉不能动，要留给知青农忙改善生活。

杀猪那天，我们五个和尚不约而合起了个绝早床，特地给“胖墩”（知青给肥猪取的名字）准备了一顿精致的早餐，新刴的嫩“猪耳朵”草拌米糠，另盛了两碗自己吃的锅巴稀饭，为胖墩饯行。我们眼看着浑然无知的胖墩嗯嗯唧唧，呼呼嗒嗒吃得欢欢上劲，我却丝毫没了往日的喜悦，只看得默默无语，似有所失而言滞无光。

“师付来哒！”随着刘队长一声高喊，杀猪佬一行四人抬着大椭圆盆，耒到知青稻场，妇女队长连忙迎上，递上早已泡好茶窝的玻璃杯子，热气冒冒，似乎也沾上了知青杀猪的喜气，酽红酽红的，芳香四溢，直扑嘉宾。

杀猪赶场急，杀猪主刀点燃烟，只猛吸两口，即带两身强力壮帮手，跨进猪栏屋，伸出还沾着上家杀猪血腥的双手，去揪胖墩的耳朶，胖墩此时才感到危机，它吓得惊嚎四竄，可胖墩怎敌得杀猪场上的老杀手，仅两个回合，就被大汉们用铁钩钩住嘴巴，扯尾，拖出了猪栏。

胖墩犟呀，扭呀，嚎呀，终无济于事，“嘭！”一声，胖墩被杀猪匠合力按在两条板凳搭成的杀猪台上，胖墩暴凸起铜钤般血红的猪眼，仍在嘶声裂肺地嚎叫，嚎叫！嚎叫……

贫协组长双手合十，口里不住地叽咕道：

“猪儿猪儿你莫怪，你是桌上一碗菜，

早死早早脱苦海，来世看准投人胎。”

五个和尚望着，望着，望着想着往日憨憨糊糊的胖墩，每次知青们去喂食，它都闻声而嗷嗷迎上，把一双前蹄跃上栏杆，高兴极了……知青每次出队办事，总是惦着它，惦着给它喂食而不敢晚归……想到此竟觉两眼发紧，心中阵阵酸酸楚楚，潮涌而上。

陪伴五个和尚多个日日夜夜的胖墩，顷刻间，就在杀猪佬们的刀下被解体了。

五个和尚厨房案板上堆得满满，第一次摆满了猪头，猪蹄，猪血，猪肝肚肺。

为了显摆知青风采，五个和尚三天前就开始了他们请吃血旺的构思，他们按当地“老九碗”的习俗理出了菜谱：青椒炒鲜肉丝，肚尖爆洋葱，大肠头炒酢广椒，干椒煸耳片，猪拱嘴焖盐菜，泡椒爆肝尖，大骨煨萝卜，抬格子（槽头肉粉蒸红苕）。

最后一道菜，亦是五个和尚绞尽脑计、几次与队长，贫协组长，妇女队长反复研究的一道压轴大菜：炖钵炉子“慢煮烂炖”。

食材：四猪脚，猪尾，猪大肠，猪心，猪肚，猪肝，猪肺，猪血。

调料：贫农赵大妈辣豆办，大队书记娘子晒干豆豉，妇女队长晒干辣椒皮，李么妹家院青花椒……

知青杀猪两小时后，在妇女队长，贫协组长的大力帮扶下，两桌漂漂亮亮，香气喷喷的年猪血花宴，亦是一桌典型的当阳传统“老九碗”闪亮登场了。

知青杀猪血花宴不兴礼仪程式，无拘无束，举杯开吃！开喝！

久未沾荤腥的知青和平时也极少这样奢侈的队委们，开怀畅饮，大家都夸泡椒溜肝尖滑嫩爽口，肚尖爆洋葱鲜脆回香，夸大肠头炒鲊广椒，猪拱嘴焖盐菜，最有当阳乡土特色，尤其是桌中央小土炉上一大缽，煮得大气昂昂，香绕屋梁，有头有尾，五脏四足俱全的“慢煮烂炖”大获好评，有说蹄花炖得软烂，有夸肠肚糯润，有赞猪尾筋道，有飘肺片柔绵……

大家边吃边搅，汤越煮越浓，越鲜，越红亮，猪血旺，鲜蔬菜不断下入，红汤几经鼓荡，块块血花入口，鲜嫩，鲜脆，鲜辣，鲜麻，鲜烫，满口生津，神情亢奋，食欲大振，只听喊：换大碗喝酒！举大瓢喝汤！

酒到兴处，年长的大和尚我，竞仗着三分醉意壮胆，即席编出一首顺口溜：

“知青过年杀头猪，肉美香飘几间屋。

慢煮乱炖味道鲜，好吃好得好想哭”

好一句“好得好想哭”竟时常惹得我偷偷洒泪了五十多年！

如今时代变了，具有悠久传统的巴楚年猪宴，亦早已发展得千姿百态，五花八门了。

恁心而论，论品质，讲花样，比排场，尤其是摆调料，无论是豪华的“豪门宴年猪菜”，原味的“艳青农家乐杀猪菜”，家俬“冉府年猪菜”，经典的“燕莎年猪宴”，传统的“楚河年猪宴”，守正创新的“聚翁年猪菜”，还有那七乡八村，九岭十寨的吃血花，杀猪菜等，都比我们五十年前的知青杀猪宴，好得多！丰富得多！

可我却总不出当年曾使我“好得好想哭”的美滋美味，美情感！

因为我吃不出当年知青亲自一把野菜，一瓢糠面，一碗剩饭，一滴滴汗水喂出的纯黑毛胖墩的肉香。

更品不出当年贫农赵大伯半碗晒麦酱，钱大妈一捧酱豆豉，孙婶几块泡老姜，李姨一把青花椒，周哥半篮紫苏叶，吴妹一箕元须……这些香透骨，味溶于血，浓绵无期的贫下中农与知青的骨肉亲情，余味无穷的历史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