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独行

年5月1日,星期二。

今天是劳动节,大家都窝在家里,名正言顺地拒绝劳动。

杨月汐实在是不想理会QQ群里那些网络暴民,但自己身为管理员,且不想让朋友趙凝玄失望,只好不遗余力地对那些不够理性的用户进行禁言、踢出等操作。起初并非一刀切地禁止相关内容,而是仅仅禁言无法正常交流的,但渐渐地,为了照顾到效率和自己的心情,杨月汐开始武断地封禁消息。

“就两个负心汉,装得人模狗样的,好意思得!”

“高高在上还高出优越感了,现在不说话了吧。”

“早说了玩社团的没几个好东西。你们还是都退了吧,免得上街被打!”

“死全家就是了。”

焦头烂额半小时后,杨月汐才发现,群成员的进入权限是可以改为“需管理员同意”的。

改完权限、清理完剩余的谩骂者,杨月汐瘫进靠椅,长出一口气。

事情要从年11月发生的那起命案说起。

传言,林鹄天和木门的私人恩怨,在社团间复杂的人际关系中,给了一位女生莫大的心理压力,这位女生后来跳楼自杀了。起先,这事儿在校方和相关学生的默契下已被压下去,而今却被包装成了全新的谣言,重装“上市”。

新谣言反复提及林鹄天的名字,却没有指明这人就是前任中世纪会长林鹄天。木门和林鹄天在这起舆论闹剧中都没能幸免,无一例外地成为了私生活糜烂的典型。谣言并没有证据。有几位老师在百度贴吧看到一些相关消息,没有作声。

本就在班里不受待见的林鹄天,在这一通整之后,被孤立的情况变得更甚。他经常在找人问事情的时候,莫名其妙遭受一句态度恶劣的吼:“搞嘛儿哦?”或是假装不理睬。林鹄天坐在班里,感觉周身像是被铁壁环绕,了无生气。

好像我做什么都被别人盯着在,但我在班上又能做什么呢?那个女生是自己跳的楼,逼迫她的话不是我也不是木门扩散出去的。唉,但是现在讲谁会听呢?我又不能冲到讲台上对他们吼,估计话都没说完就会被赶下来,而且我还会紧张。还有那几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我有意见的人,肯定不会让我把话讲完。我能怎么办呢?

趙凝玄对此不甚了解。林鹄天因此事退出中世纪后,直接的消息来源也断了。就在趙凝玄自以为无从下手时,一次与木门的试探性交流成为了突破口。

木门自问无愧,便不逃不避。在相关同学人人自危时,他却仍在社团中参与。不过,尽管众人常在口中谈及木门,实际上却没什么人敢真正去发问、去了解,因为他们本就带着恶意,且自己也深知,这恶意站不住脚。

“那个,木门?”在社团骨干自发组建的群聊结束后,趙凝玄独自跟上木门,叫住他。

木门面无表情应声:“嗯?”

问话被答应了,趙凝玄反倒有些犹疑,但她还是试探着开口:“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下,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说下?”

“嗯你说。”

“关于那个传言,你和林鹄天的,是怎么回事啊?”

趙凝玄注意到,木门在听到自己说到“林鹄天”的时候,上眼睑就耷了一半下来。

木门无奈:“你是第二个直接来问我的。上一个是当着一群人的面儿,问完就退了Spirit。”

趙凝玄耸了耸肩,又摊了摊手,再撇了撇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行吧。”

木门重新走回来,跳上散落着零星木屑的蓝色乒乓球桌。他顺手朝对面的另一张乒乓球桌挥了挥:“坐。”

趙凝玄坐上另一张球桌相对于木门为对角的位置。木门没在意这个距离,反正这会儿大家也都走完了。

趙凝玄思索片刻后说:“就是,觉得这事儿传得对整个学校的社团多少都有影响。感觉大家明面上不敢讲,私底下好朋友又聊得多。有那么些个喜欢挑事儿造谣的,讲来讲去搞得凶。我就想问下,看看是怎么个事儿。都是朋友,要是有啥能帮着澄清的,也就帮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大家需要一些替罪羊来解释而已。”木门说。

趙凝玄有些疑惑木门的淡然——即便真于己无关,那也是条生命。

“你对那个死了的同学,怎么看?”

木门感到莫名其妙:“你这问得我好无辜啊,我不是说跟我没关系嘛。本来我应该和大家一样,对这个事实表示抱歉或者惋惜,但现在光是应付那些傻屄消息就很头疼了。”

“好吧。”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一些细节,免得别人问你的时候你好像连自己社团成员的事都不知道。我跟你说,那些人就是,蠢你知道吧,和他们没关系的事情,想得带劲完了的。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看两本书,撩个妹子,听几首歌。”木门抱怨道。

以为木门话说完了,趙凝玄接道:“那……”

不料木门同时讲出了自己的下一句:“其实……”

趙凝玄:“你说你说。”

“其实就是我Spirit的一个女生吧,是怎么惹到中世纪的一个男的了,叫刘宇航吧好像。那个男的也是不像个男的,怎么搞的就把私人矛盾上升到了社团层面。本来我和林鹄天都说好没事了,那个男的,哎呀那个男的就蛮——讨嫌,我是听到一些消息,讲的都是我们那个女生的坏话,一听就是那个男的搞的。我知道有几个传谣言的,一个孙瑶瑶吧,还有一个吴思梦,还有谁来着……哦,陈昕玥,还有个姓朱的好像,都是女的。”木门顺着回忆扯出了几个名字,他觉得既然是不怀好意的人,在道义上,他也就没必要保护她们的隐私了。

木门不是国家法律的坚定拥护者。

听到“陈昕玥”的名字时,趙凝玄心中一惊,不过她没立刻表现出来,继续听木门说。

“后来就是这些谣言被吹得很大嘛,说我们这边的女生骚浪贱什么的,还说给谁打了胎哦,什么给钱就能上哦,都是瞎鸡巴说的。反正我听到也就当垃圾消息了,但是那个女生不淡定啊,我是会长肯定也要向着她。后来我就跟林鹄天说了下,看能不能管管,但是他说这个问题已经超出我们两个社团了,很多东西我们管不到。说真的,我和林鹄天就是聊了几次,那些人又搞出一堆幺蛾子,说什么我们两个男的争那一个女的。老子……唉,反正就这么回事儿。后来我们顾好自己都难,就有点没顾上那个女生,她受不了了,就自杀了。老子跟你说,就是那些屁事多的人传谣言搞的,真他妈——嗯……”

木门越讲越激动,但他还是有点偶像包袱的。

“陈昕玥——”趙凝玄自顾自地小声咕哝。

“啊?”

“没什么,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哦,她是金东方的,初中时候蛮出名吧,喜欢满嘴跑火车。你认识啊?”

“没有,就是耳熟。那个,我听明白了,就是说你们和这个女生其实没什么直接关系,只是因为是会长,所以被私人恩怨和谣言卷入,现在反而变成被攻击的对象了?”趙凝玄总结出了比较简练的版本。

“对。”

“行吧,谢了。有啥事儿说哈,姐怎么说也带这么大一筏子人呢。”

“唉哟你还……我还没惨到要找妹子帮忙吧,没事没事。”

“我说真的,特烦谣言。”趙凝玄是想到之前和马氏姐妹对付陈昕玥的事了。

“嗯嗯嗯好的,走啦!”木门走向上楼的转角。

“我也走的。”趙凝玄也跟上,二人一道走出办公楼。

木门走得比较快,也没打算和趙凝玄走完大门口的长坡道,于是先道了别:“再见。”

一如既往地,趙凝玄不爱和男生走得太近,随口应下:“拜——”

“哟,拜——”马雅怡从身后轻轻拍了一下趙凝玄的肩,用妩媚的腔调学趙凝玄对木门的道别。

趙凝玄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扭头看见马雅怡和马雅婷,便转身捏住马雅怡的嘴角,上下摆弄:“几天没治你皮痒了哦?”

“哎呀哎呀,疼!”

趙凝玄放下了残暴的双手。

“走,回家!”趙凝玄对马氏姐妹说。

“回家!”马氏姐妹应和道。

“哈哈哈哈回个鬼的家,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哈哈哈……”

关于“自杀”,趙凝玄一直有些不成形的想法。她认为,国人多避谈死,这忌讳反倒使人对死的认识与态度存在一定的不成熟、偏激,尤其是未成年。

对此的讨论与思考,正是为了研究得出更为恰当的思想指导。在这个过程中,哪怕因这话题的特别性而吸引了一些猎奇者,倘若最终结果是好的,就可以统统吸纳进来,然后引入正轨。

然而,自杀行为的成因,完全是一地鸡毛。

生活压力、繁衍后代无望、舆论攻击、威胁……社团这件事里,那些散布谣言的人,知道自己是在杀人吗?他们,是为什么呢?

我看过贴吧和微博上的很多讨论,有攻击造谣者的,但仅仅骂他们几句也解决不了问题。应该吧——有些人仅仅只是图口舌之快,但也可能有利益相关者。甚至,一些仇恨者,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他们讲话就是为了杀人去的,他们不在意被造谣者的命,甚至以此取乐,就更谈不上歉疚。

雪崩时的雪花是不会被真正追责的。多数时候,人们只会抓住关键的点,象征性敲打几下。

谣言之下,趙凝玄觉得,最起码,校内的多数人,都没有独立思考能力。舆论带几句节奏,便一边倒地相信。

只是,趙凝玄还没有蠢到去直面这些愚众,并冒着起冲突的危险,尖锐地指出他们的局限性。她更倾向于在事情告一段落后,在自己详细了解过大部分事情真相的基础上,用特定的、相对安全、稳妥的方式,来影响这些人。

但她倒也没觉得会有多大作用就是了。

然而,另一方面,内心对人性难以磨灭的希望,让她怀疑。同时,潜意识也令她感到有关“愚众”的总结太过草率,看似尖锐,实则有些不对劲儿。

这些人,这些“愚众”,真的愚吗?

年5月15日,星期五。

因了全球化的新冠疫情,趙凝玄被困在墨尔本的房间内,靠网课度日。每次听到澳大利亚和中国关系的微妙变化,她心中就一阵不安。

堪培拉时间23:04,趙凝玄看到了一长串流言,突然皱紧眉头。她立刻放下手中2L的冰镇纯牛奶,划开QQ。

这会儿国内才九点多,孙奕岑应该没睡。

趙凝玄直奔主题:“听说夷陵又跳了个高三的男生,13班的。”

“??这段时间没开学吧,是家庭矛盾?”孙奕岑对此并不了解。

趙凝玄也没有详细的信息,只能说出一些猜测:“不知道,只听说了个一二。看好像搜不到,估计没像陈武尊那样留证据。这段时间都在家里,估计也只会是这些原因了。”

“我刚问了下,高三开学了。可能是疫情期间功课落下比较多,摸底考又没考好,高考也快到了。13班的学生一般自尊心强。”孙奕岑行动力一如既往地强,哪怕闲聊,信息流也非常快。

趙凝玄只回了个难过的表情:“??”

孙奕岑适时给出免责声明:“上述是我个人目前的推测啊。”

俩人开始跑题,把肖战、Papi酱、方方日记之类的热点话题过了个遍。一个多小时后,又回到了自杀这个主题。

趙凝玄回顾了几件过去的事:“每次我想到这个就难过。在夷陵的时候,一年死一个。毕业了,好多了,但还是两三年出个事儿。一七年那次,还是天网查出来的。我们这些毕业生每次看到之后都反思,就是不知道学校会怎么想。”

“压肯定是要压的,爆出去就离谱,本来也就是我们这些一中夷陵的学生才知道点风声。这其实是对的,引起恐慌也不好。关键是有没有吸取教训,不然就像你说的,年年死,搞个鬼。”孙奕岑指出要吸取教训。

趙凝玄眼眶有些热,倒不至于明显发红:“我是毕业都不知道学校心理咨询在哪的,只知道心理老师是刘顺意,也从来没去过。我高中那些事情你是知道蛮多的,现在想起来,当时要是能有些辅导啥的,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孙奕岑无奈:“那就是学校工作还不够,是要有人来说他们。我是一年年看得有点木了。但是说回来,学校有时候也是倒霉。”

看着趙凝玄那边的“对方正在输入…”,孙奕岑想起什么,接了句:“我肏,你墨大心理学研究生,过得也不好啊?”

看见孙奕岑这句,趙凝玄只好退格后重新回复:“你还不是华科信安的,出来都是牛人,一样那么多烦心事儿不是?我现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看着新闻心里焦虑得很,还不是惨兮兮的。而且我和你说的就不是学历的事儿嘛,我其实想到那段时间,心里还是很别扭。现在很多焦虑的毛病,都那时候弄出来的。”

“唉也是。不说了,我去洗澡了。”

“好我也睡了。”

趙凝玄从没真正适应好澳大利亚与中国间的时差,凌晨两点才是她的标准入睡时刻。

宜昌市西陵区深圳横路附近,楠海花园小区,北京时间凌晨00:14。

马雅婷躺在床上,半个身子都被盖住。她十一点半就窝到被子里了,醒来却发现妹妹还在未开灯的漆黑房间内用着电脑。

“雅怡,还没睡啊?”

“哦,姐,一会儿。我洗过了,马上。好了,配置完了。”

连输了三四个Exit+Enter后,马雅怡按下了“关机”。与此同时,她带着疲惫的声音问姐姐:“你听说了吗,好像又跳一个,夷陵的。”

“嗯?没有啊,哪里说的?”

“明网上没有,我聊天室里有人讲。”

“好吧,挺可惜的。明天再说吧,来睡。”

马雅怡合了笔记本电脑,跳上床,给了马雅婷一个柔缓的深吻。

“姐,今儿好累。”

“嗯。睡吧。我抱你,转过去。”

“嗯。晚安。爱你。”

“爱你。”

马雅婷在妹妹左脸颊上轻啄了一下,随即便也躺好。

深夜,这一对甜甜睡去。觉醒后的五载,至今未改。

年5月27日,星期日。

下午两点多,港窑路35号,八〇九菜市场入口附近,伍午、徐飞、林鹄天正在一家名为布拉格的黑网吧玩游戏。三人看上去都很忙碌,各自玩着不同的游戏。

伍午的角色是茉崔蒂,优势路与克林克兹对线,被压制到不得不用飞刀补兵;徐飞操作着蛮王,人群中脚步略显笨拙;林鹄天正使用的人物是巨魔族狂战士,一个可以光凭迅速攻击的动作便能满足玩家施暴欲的存在。

“嘿!”熟悉的女声。

林鹄天回过头的功夫,阿克蒙德一死亡之指将他戳成了血汤炖白骨。

“哎呀,不好意思。”杨月汐抱歉地说。

林鹄天摊手的同时,杨月汐坐到了右侧的座位上。

“看不出来啊”,林鹄天揶揄道,“你们女生也来上网啊?”

杨月汐注意到伍午也在,不以为然地答:“女的就不能来哦?你俩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啊……倒也不是不能来。”

“哎呀,我就是来碰碰运气,要是没人认识我就走的。哦——”杨月汐注意到林鹄天和伍午都跟徐飞有着零星交流。

杨月汐快活地说:“你们三个人那我就更不怕了!”

徐飞发现另两位男生都看了自己一眼,用嗤笑掩饰尴尬。然后他发现林鹄天揉起了太阳穴,伍午正幸灾乐祸地冷笑。

杨月汐进入游戏中心,双击一个大写的“D”图标,而后选择了自己的体术流弓手。刚进入游戏,好友栏就闪了起来。

信息来自游戏中的网友“乌赤走凰”,对方说:“月月,群里没闹了撒?”

“这两周都还好,慢慢消停下来了。”

“辛苦了辛苦了,带你打本!明天给你带奶茶!后天请你吃小炒!”

杨月汐嘴角勾起微笑:“好啊姐!我要椰果不要珍珠,别的随便!”

“好嘞!你现在打石像鬼比较好,快来!”

“OK!”

杨月汐切回龙之谷,沉入虚拟世界。

马雅怡百无聊赖地跟着黄家亮老师的思路,尝试用“是否发生化学反应”作为依据来分辨吸水和脱水。

“这个,黑面包实验,就是典型的脱水实验。同学们记不记得是用了什么啊?对——蔗糖和浓硫酸。那顺序是什么咧?有没有人知道?”

黄老师问话时停在了马雅婷的座位前,手指有规律地在她课桌上轻点。马雅婷觉得黄老师的手离自己的手有些近,但一方面出于不好意思,另一方面也有信任老师的成分,就没把手缩回来,仍放在原处。马雅怡就坐在姐姐右后方不远的位置,每看到黄老师轻点一下桌面,都会微微抽动一下鼻子,似有怒气。

黄老师接着讲题:“首先,要往蔗糖上加几滴清水。然后,注意,浓硫酸的加入方法。不是像以前稀释浓硫酸时经过玻棒引流,而是怎么样啊——”

“咝——”马雅婷轻抽了一口凉气,条件反射地缩回了被黄老师习惯性动作碰到的右手。抽气声不大,听得出不是故意造作的。

黄老师注意到了这一点,将手收回,从容不迫地开始向前踱步。他注意到马雅怡正用力地瞪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的事可能被介意的学生捕捉到了。

尽管心理上有如此变化,教学经验丰富的黄老师并未因此被打乱节奏:“而是,用试管装入适量浓硫酸后,直接将其倒入烧杯中。然后,用玻棒搅拌……”

回家时,马雅怡想起这件事,就问姐姐:“姐,黄家亮碰到你手了?”

“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我洗过了,应该没事儿。”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吧?他占你便宜就算了?不是只有我能碰你吗?女的就算了,别的男的怎么行?”马雅怡在路上走着走着声音就高了起来。

马雅婷本来不想想这件事,妹妹一问,反而躁了起来:“哎呀……那这个地方又没有证据,而且就算录下来了,他说他不是故意的,能怎么办?手又不是胸啊腿啊的,再说我也没怎么样,只能这样了撒。”

“也是,他是老师,撕破脸以后不好搞。”马雅怡开始缓和气氛,顺着姐姐说。

不过马雅婷比较认死理。她不同意的思路,哪怕结果与自己主张的相同,她也要辩个清楚:“不是这个原因。他要是真搞得过分,一定是要弄他的。主要是这一次我自己都不清楚他是不是故意的——是,他这个擦边球很明显,但就算公平的做法,我觉得一个道歉就够了。那怎么搞?我报个警逼他给我道歉?或者我就到他面前,驳他面子,逼他给我道歉?就算做成了,也没什么好处。再说,现在作业这么多,又要期末了,紧张得要死,实在没时间啊。”

这个理马雅怡其实是明白的,之前那么说,只是为了少说几句,让姐姐宽心。听到姐姐这么说,她连连称是。

“那,我们什么都不做?”姐妹二人心情平复后,马雅怡问姐姐。

马雅婷飞快地给出一些想法:“那也不好。这些天留个心眼吧,不管在不在学校里面,都不要走到太偏的地方。回家的时候一定要一起走,走大路。还有,和菲菲——不是,凝玄,和趙凝玄说下这事儿,喊别人也留个心。再有,有没有谁和我们回家顺路的?”

“杨月汐?不过她一般都是自己一个人走。”

“最好有男生。”

“我想想啊……吴圣寒?钟尼谋?木门?张小柒?”

“钟尼谋就算了,带上他不知道到底是安全还是危险。吴圣寒可以,个子比较高,看着还行。”

马雅怡白了姐姐一眼。

马雅婷皱着眉,回了一个白眼:“哎呀干嘛,我只是说长得高看着比较好保护人嘛。那个,木门就算了,他两个社团都跑,忙得很;而且听说spirit有点乱,还是算了。张小柒的话,说说也行,多一个人总是安全些嘛。”

马雅婷显然不知道吴圣寒被木门鄙视打架能力的事。

马雅怡也一样,因为她表示了赞同。

她记得,那节化学课下后,姐姐花了整个课间去厕所洗手。回到家,姐姐甚至有了些洁癖的表现。在这之后过了一两周,情况才慢慢好转。又因为此事引起的诸多不便,马雅怡暗暗记恨起了黄家亮老师。

年6月7日,星期四,高考节。

想着夷陵作为高考考场会放假,且基本没有作业,孙典打算借此机会跟妹妹随便聊几句:“我给你推荐个电影?”

“好啊。”

“《勇敢的心》。”

孙奕岑皱眉,觉得这名字像是什么中二病晚期拍的都市电影。想了想,还是发问:“讲什么的呀?”

“苏格兰和英格兰的战争,讲民族独立的。”

“中世纪的?”

“应该是吧,我看场面挺血腥的,好像还有城堡什么的。”

“行,有时间去看。”

孙典倒是没想到妹妹会对中世纪题材感兴趣,不过也好,算是接受了。

隔了一会儿,见QQ没反应了,孙典问:“你现在干嘛呢?”

“写物理卷子。”

一个非常合理的拒绝聊天的理由。

“啊……好吧。”

“一会儿聊哈!”

“好……”

很自然地,这个“一会儿”至少有一两周。

高考节过后的第一天晚上,马雅怡找到趙凝玄,讲述了姐姐之前补课时的遭遇。

“我去,老师敢这么搞,还有没有王法了?”趙凝玄义愤填膺地说。

马雅怡十分无奈,却也不得不解释:“说不准这是什么情况,只是不敢信任不熟悉的老师。再跟别的老师讲也不得有用,因为本来也不确定。想来想去就觉得,一起走吧,也保险点儿,反正都是顺路的。”

“我是觉得没问题啊”,趙凝玄说,“但我和你们不顺路,来不了。吴圣寒那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哥儿单纯得很,你一说估计就同意了,他还蛮安全的不用担心。就是不知道张小柒怎么样,她看起来好说话,但事儿多着呢。”

“嗯……我先找吴圣寒。”

“好。”

分科前,吴圣寒为了帮林鹄天打探情报,和张小柒维持着动机不纯的革命友谊,自从林鹄天不那么费心追张小柒,吴圣寒与张小柒之间变得格外纯洁。马雅怡和吴圣寒说明情况后,热情备至的他主动帮忙向张小柒发送了邀请。由于熟人加成,张小柒没怎么犹豫就加入了“回家小队”。

那之后,班出现了围绕马氏姐妹、张小柒和吴圣寒的小团体,“回家小队”的规模渐渐扩大。

年6月20日,星期三,中考。

今年中考分数制出现了改革,不再是满分42分的等级制,而是改为了语数外物化体六科总计分,以及体育20分的方式计分。

耿栖寒参加了这年的中考,体育成绩平平,却也不坏。文化课中,物理和数学的最后大题没能写完,其余的部分,耿栖寒基本都胸有成竹。

还算行吧,应该正取了。运气不好也就交点钱上夷陵,反正不会太差。就是,希望能省钱吧。爸妈倒是不会因为择校费把我送去葛六,但我凭实力应该能正取夷陵。

近时,经过了一年初中加强学习的余锦鸿升入华师一附中。小学入学直至初中毕业,余锦鸿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五〇二的职工们一直相互推崇着他,私下里冷热并施地引导自己的孩子,把余锦鸿当成要超过的标杆,暗自较劲。

余锦鸿并未感受到好名声带来的荣耀。自幼便有的优点反倒使这成了理所当然,父母对此的鼓励力度也小于同龄人许多,但考试失利却会令他面对屁股开花的窘状,压力远甚于满足感。抛开这些,他格外想念儿时的玩伴们,尤其是玩得好的那几位——梁之强、林鹄天、毛头等等。

可能这就是成长路上的孤独吧。

常如此自我安慰的余锦鸿,感受着成长经历中的劈裂感,无可奈何。

年6月25日,星期一,期末考试周。

夷陵中学的每次大考都参照高考标准:信号屏蔽仪是标配,每个教室有两名教师监考。在规定考试时间前,学生们将根据随机打乱的班号,奔赴对应考场。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木门在期末考试中就没怎么感受到过压力。一来是因为他本身在平时就做够了积累,打下了扎实的功底;二来则是家里很少向他提及成绩上的事。

胡卿玥、孙奕岑、孙典三位都是公认的理科班尖子,考试过程中一板一眼,毫无悬念地在规定时间内写完了数学和理化生三门课的试卷,但语文对他们来说有很多模棱两可的地方,英语的话,基本看命——他们说的看命,是分和分这样的的区别。

相比之下,趙凝玄要弱很多。生物填空有四小问没写,完全不知道怎么做。数学选填有三个都是猜的,化学最后的计算得出一个一看就不可能正确的四位小数,物理虽然做完了,但总感觉最后一题解得太轻松,像是掉进了陷阱。

最近有些跟不上节奏。这些老师几乎无一例外地使用了题海战术,说是要纠错题,但很多时候错题摆在错题本上,就是没去看。想着回家看,结果每次回到家就睡觉玩QQ了。自制力呀自制力!

一般,成绩中等偏上的学生,都是趙凝玄这种情况。杨月汐、白林夕、张猝明、吴圣寒、张小柒这些人都是这样。林鹄天碍于班上同学对他的排挤,以及自身心理建设的薄弱,整个学期都处于焦虑之中,成绩比张小柒他们要差很多,只能排在十班中等偏下的水准。

文云溪这学期满心浮燥气,进校以来从未停止过寻求他人认可的步伐。然而他的做法不是好好学习考取好成绩,却是遇人便侃侃而谈自己的“光辉历史”。他的心思主要用在了那些课外冷知识和新潮文化,诸如网络用语、饭圈黑话云云。

如此一来,文云溪倒是因为具备吸引力,而在班的周边环境中处得风生水起,只不过成绩单并不好看。于同学间,他可以找任何大家能够接受的理由为自己打圆场,反正也没人真正在意低分同学的学习情况。但回到家,作为父亲,文庆龙并不买文云溪这些说辞的账,不由分说地又一次带着脾气暴揍了文云溪一顿。

大部分社团的会长和管理者们的工作,都在高一下学期不同程度上受到了学业压力的掣肘。地下晨风在由四个社团合并后,不再根据黑暗时代的国家名来直接细分,而是采取多级分层的方式进行管理。“中世纪”分组主要是原中世纪社团的成员,没有改名;颜控和音控合并为了一个叫“玛雅预言”的分组,创意就是时下的热点话题——世界末日;远古遗迹由于变成分组这种非官方的形式,命名就肆无忌惮成了DOTA。

当大家在这学期对自己“真正进入高中学习”的状态有一定认识后,各大社团不再如同往常般活跃。学校趁这个当口,加入了“导师制”。这项制度使学生们名义上的课外团体也成了在学校监视下的一门“课”,大家的一举一动都被一到两位导师看在眼里,但凡有异常都会被上报到学校,整体状态也都由这些导师直接向高一年级组长吴檄赟,或体育老师艾云龙汇报。不过,这些导师不会像教课的老师一样对学生高压,也不存在考勤工作,毕竟原本社团活动就是自愿。整体来看,还是比课堂宽松许多——然而导师加入后,确实许多学生都因此退出了。

为了最大程度保留组织成员和最初的特色,趙凝玄将社团中的骨干另外组了一个群。群中包含了杨月汐、木门、张猝明、马雅婷、马雅怡、伍午、孙奕岑,以及她自己。

看得出,地下晨风的许多学生对于我们而言都是虚关系,只有这些平时交流比较多的管理层相互聊得更多一些。

木门自己带了一个独立的社团,并且在学期初就靠自己的实力架空了指导老师,很厉害。另外,他的一些看似与主流思想格格不入的主张,我总感觉不算错。

马雅婷和马雅怡姐妹俩感情好得不一般,我怀疑她俩是不是百合。其实我觉得从直接的行为上来看,她们就是。走路手拉手,厕所一起上,一起的时候还经常下意识做出像要接吻的动作,直到唇快相互触到才突然闪开,我甚至注意到,有几次是碰到了的——以及其他一些习惯性的动作,非常亲昵,和我理解的普通姐妹不一样,即便是亲生的。

如果是真的,能和自己爱的人以这种形式在一起,太令人羡慕了。

伍午这个人楞得很,总听风就是雨——也好,性情中人,且城府不深。他在意的事有很多恶俗的东西,但这些恶俗的东西对周围许多人来说都是生活中习以为常的部分,也就导致他很接地气、圈子广而杂、容易相处。

孙奕岑主要精力都放在她自己的学习社团上了,在我们这边其实投入很少,但平时聊天基本都推心置腹少有保留。看得出,她真心想带好自己手下的这批社团成员,但她如此热衷社团的原因,我不确定。人是个好人,一腔热血,值得深交,但不易深交,因为她对尚未熟识的人同样“推心置腹”,不能通过简单的事就看出与她的交情。

对于杨月汐和张猝明,我没有多少有价值的分析,因为这两人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一副淡漠的样子。仅凭理论和直觉,只能猜测他们敏感而极端,看似神秘实则简单且纯粹。经历、整体性格之类更详细的情况还看不出。

由于这个群的成员无一例外都是组织中的积极分子,自创立以来该群便常有活跃,十分热闹——大家都是这么说的,甚至也基本都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大部分的消息,其实是伍午讲的废话,比如一些种马文、后宫漫。

在伍午看似没心没肺的文字背后,他自己其实能感觉到尴尬。将与性直接相关的语言或与性暗示有关的语言挂在嘴边,于当时的高中生而言是一种由文化叛逆催生出的新锐精神的表现,他并不觉得可耻。

相反,那些现实中思想和语言腌臜不堪,在网络空间却道貌岸然的人,却被他认为成是真正的懦夫。

他们以此为耻,却没做到远离耻辱。

第五节小憩

暑假了。

年7月11日,星期三。

高中第一个暑假,趙凝玄看着成墩的作业,不知从何做起。犹豫再三,她拿起一本写着“生物”字样的带有彩色封面的十六开册子,将笔尖靠近第一题。

题目并不难。和日常作业一样,更多是死记硬背的概念。与考试时的闭卷要求不同,趙凝玄拿了教材,用记号笔在书上标注下各题的对应知识点。

内环境稳态……不同激素间存在协同作用和拮抗作用,负反馈有利于环境的稳定,正反馈使环境趋向于不稳定……

天呐,这做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只看一下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趙凝玄打开电脑,在百度上输入“心理学”一词,首先戳进百科里。

不是吧,居然是理科?我一直以为是文科啊。之前怕它是需要理科思维的文科,为了培养理科思维才选的理科,打算报大学的时候搞个跨文理,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怎么这么好啊哈哈哈好开心!

怀着突然的好情绪,趙凝玄在淘宝上订了三本心理学教材,打算在暑假的闲暇时间自学。

文云溪一边揉着自己青一块肿一块的大腿和手臂,一边打着英雄联盟。这是一款去年刚出现的游戏,靠着较DotA而言更精良的画质以及更简易的操作,吸引了大批玩家。

这几个皮肤身材真好啊——尤其是刀妹,还有那个厄运小姐的胸,一抖一抖的。找机会搞点儿钱,买下来。

“又不搞学习?你他妈还敢玩游戏?滚你妈的房间里去,写作业啊!”文庆龙倏地掀开门,见文云溪果然在玩电脑,随手抄起墙边的一个小木板凳砸向文云溪的背。

文云溪听到风声,条件反射地一扭,还是没能躲过。板凳砸在了文云溪脊柱靠左的地方,文云溪吃痛,“嗷~”地叫了声,同时一个趔趄,但没摔倒。

“哎哎哎,别……”文云溪一边关电脑,一边做着自我保护的动作,生怕第二个板凳飞过来。

第二个板凳还是飞了过来。不过文云溪早有预判,一个后跳躲了过去,然后电脑报废了。

“我……”文云溪的“日”还没有发出声,便被冲上来的文庆龙高举的手臂吓得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猛地扣上房门并插上锁销,在木头门被文庆龙的拳头砸了四五下后,世界终于安静了。

暑假第一天都不让我玩?这是个什么家啊?自己整天不着家,一回家就打我,哪个当爹的会这样?把老子声带打坏了还不吸取教训,还这么打我。我要不是第一下就扭到边上去,说不准脊椎都断了现在。说我不搞学习,他什么时候给我做好样子了?

这家是呆不成了,如果呆在家里,整个暑假我都别想好过。我还是想想……

五分钟后。

“文云溪,你在干嘛?”门外传来文庆龙的声音,已经不那么气势汹汹了。

“写作业,写完了再说。”文云溪把头埋在枕头里无声痛哭,听到门外的声音,他强行镇静下来,仰起头假装正常地回应。

“哦,那你写,我出去一下,晚上不回来。”

文庆龙刚收到一个外勤任务,只好向儿子生硬地告别。

文云溪还是不敢忽视,回应说:“好。”

听到家门响起被关上的声音,不轻不重,文云溪终于放出声来。

林鹄天无聊地数着日历上的时间表,算出还有四天就要开始补课。

这假放了跟没放区别也不大啊,补课应该和之前衔接班差不多吧。不过也行吧,怎么说晚上也不上学。我大概可以在晚上找时间,上会儿Q聊会儿天啥的。反正现在也没带社团了,玩会儿电脑应该没事儿吧。趙凝玄他们估计这两天倒是忙,社团如果要搞什么新计划安排应该就是这几天。

坐在电脑前,林鹄天一面抗拒着写作业,一面却又不知该用电脑做些什么。他在War3和龙之谷之间徘徊了半分钟,最后却叹了口气,关掉电脑,无奈地抽出数学暑假作业。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是QQ的消息音。

是白林夕:“在不在?有点事想问下。”

“在,怎么了?”

“你有没有龙诗雨的联系方式啊?”

“啊?你和她又怎么了啊?”

“没事,我分了。”

“啊???”

“我就是想找她聊聊,都是朋友,没必要。能不能帮忙和吴圣寒说下啊?方便的话就谢谢了,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嗯……我看看吧。”

“谢谢啦!”

“没事啦,咱俩啥关系。”

“咱俩啥关系哦?”

“就是就是……那个,挚友嘛,早说定的!”

“哦==!”

还没弄清状况,林鹄天已下意识应下了一桩可选任务。然而,他并没有什么实在的内因去付诸行动。

年7月16日,星期一。

本应昨天就开始参加补课的木门,直到今天下午的补课结束,都没有出现在八〇九实验小学的补课课堂上。

木门压根就没交补课费,不过他倒也没借这个机会骗家长的钱——这么做的学生大都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因为四科加到一起就是一千二百元,对他们而言来钱比较快,就没抵住诱惑。

时至今日,木门仍是众人眼中开挂般的存在:Spirit大火前,他就以“上课盖被子睡觉”在全校名声大振,优异的成绩更是成了吸引猎奇者们的诱饵。在街舞团一炮而红的时候,那些半远不近的旁观者们更因了“他把大把时间放在玩儿上,还能成绩这么好”这个事实,开始愤愤不平——

命运为何如此不公?为什么他是天才,我这么努力都没用?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努力?不对,就是因为木门的存在,我们这些真正努力的人,才会被忽视、被否认!

这些人是看不到木门每天自学时用掉的纸有多厚的。

话虽如此,对木门而言,今天确实不是学习日。他纠集了Spirit的主要成员,来到果园二路一处隐蔽的老旧房屋楼顶。

“好,大家都到齐了,辛苦辛苦。我知道有的兄弟们……咳咳,也有姐妹——是有课的,我作为会长,先在这里表示感谢,感谢理解!”木门作为组织者,几句勉励的话算是超低成本笼络人心的方式。

“还有——耿栖寒虽然是个妹子吧,但她是新一届的,翘也是翘的衔接班,所以我一开始没说姐妹,因为她那个,不配,哈哈是吧。还有,她其实比较像男的,不用太在……”

说到“不配”的时候,耿栖寒爆了句巨大的“我去”。最后木门的“在意”还没说完,就在耿栖寒并不真生气的拳打脚踢下,开始围着楼顶跑圈。

一众男生翻着白眼看这俩人跑了五十米,木门这才回归严肃。

临别时,男生们大多神经大条地各自结伴回家了,少数一两个察觉到什么的,也懂事地给木门和耿栖寒留出空间。

“那个,木木哥,你……”耿栖寒脸上写着“有事”。

木门心里是笑着的,但表面还得故作矜持:“咳哈哈,老子报警了啊还木木哥——”

“帮不帮,就说吧!是不是兄弟!”

“不是!”

“帮不帮!”

“帮!”

耿栖寒有些意外,大张着嘴动了动下巴,像是突然哑了。不过这也没维持多久,很快,她又突然好了。

“哈?我还没说帮什么。”

“你能说我肯定能帮啊,四不四洒(是不是傻)!”

“就是,能不能帮我在我姐面前做个戏?”

“什么戏?”

“你看啊……”

Spirit自以为悄悄,老旧街道的暗处,却有三双眼,欣赏了这次校外排练的全程。

“夷中公司可真是赚。每人一千二,一个年级一千人,放一次假就是一百二十万。”孙奕岑在QQ上和趙凝玄聊着。

趙凝玄也这么觉得,不过她感觉这个数据有问题:“没这么多吧。首先报了补课的就不是全部,然后真正交了钱的又会比所有人少一点儿。大部分人其实都只报了两门,再加上有那么多骗钱的……”

“你报了几门哦?”孙奕岑突然这么问。

“四门啊。”趙凝玄一边照实说,一边回想。

对哦,数理化生四门,好像班上的同学基本都在这个课上。但我怎么印象中还是有些人没报呢?我看看啊…徐飞、伍午、木门、孙迟笙……好像没报的都是成绩特好或者特差的,像我这样的中档,全都报了。记得谁说过,这个课里的内容在学校不会讲,所以大家就都报了。

不过这事儿趙凝玄还是不太确定,所以就又问了一遍:“我听说这个补课内容是必须上的,否则可能跟不上课程,是不是真的啊?”

“你要是现在问老师,老师肯定说不是。”孙奕岑只是这么揶揄着。她看到趙凝玄这么回她,有种被指责“不报这个课就是不守规矩”的奇怪感觉,但又不太像趙凝玄的做法。于是回了句废话。

“好吧好吧。”趙凝玄无奈道。

姑且认为这是真的吧。

趙凝玄会记住自己对一些事物的理解的“由来”。在这件事上,她清楚地记得孙奕岑没有直接说“确有其事”,而是仅仅含糊其辞地引导了一句。许多人对过去的事情只会定性地记下模糊的内容,对于其他一些人,可能在回忆中,就成了“孙奕岑告诉我,这是真的”。

二者的差别其实很大。

后来有的家长也听闻了这情况,便开始在认识的家长中四处打听,了解情况。他们相信,这种类似“潜规则”的强制收费补课行为,是不合理、不合规,且对学生不公平的。这些学生家长自发地组建了QQ群,正以各种方式收集相关信息。他们一致同意,如若情况属实,就要以某种方式制止这种行为。

只不过不是现在。

夷陵中学的衔接班分一期和二期,名义上也是夷中公司提供的培训。和当时不明就里稀里糊涂便加入衔接班大军的上一届不同,耿栖寒向表姐孙奕岑了解情况后,和家长象征性商量了几句,便决定不参加这个衔接班。

只不过当时木门不知道,耿栖寒也懒得拆台。

年8月9日,星期四。

频繁打比赛的陆求实,生活中的乐子除了LOL就是夜市。不想出门却失眠的那些夜里,他总用百度贴吧来打发时间。这习惯是在河南养成的,即便如今已回宜昌休息,也仍保留了下来。

回到寝室,陆求实洗了个冷水澡,拎过一打啤酒,躺床上开始刷贴吧。

这些姑娘伢发的都不像是自己,搞那么好看有么屄用咧?还不是只能用来打飞机。

在和宜昌相关的好几个贴吧里转过许多圈后,陆求实注意到了一位名叫“失心疯婆娘”的用户。他觉得,这位网友发的自拍应该就是本人,而且非常好看。

富贵险中求,拼了!

陆求实直接在女生的贴吧盖楼中回复:“美女挺漂亮啊,求认识。”

大不了就是被喷变态!网上两眼一抹黑,谁认得谁哦?而且评都评了,不想了不想了!

没想到女生很快回复:“私信吧。”

于是二人的聊天平台转到了贴吧私信。陆求实先是不走心地奉承了几句,觉得女生过于有礼貌,并没有飘,于是打算等几天,先广撒网。

年8月12日,星期日

按捺不住心中的期待与欲火,陆求实还是主动发了私信。

大家的小黑:“对了,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啊?“

失心疯婆娘:“李思琪。”

大家的小黑:“美女处不处对象?”

失心疯婆娘:“不处。不过我可以介绍个闺蜜给你,你有兴趣吗?”

陆求实只稍稍恍惚,很快便回神,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一来二去,陆求实的QQ联系人中多了一位昵称叫“安安”的女生。女生用的昵称是真名,不过反而没什么人往这方向想。

这是一场快餐式的恋爱。在互发照片、语音通话后,二人便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此前,陆求实之和施雨谈过,再就是更小的时候喜欢过姚嘉文,不曾料到,恋爱还能这么谈。

大家的小黑:“安安?你多大啊?”

安安“我98的,12月过生。”

大家的小黑:“哈哈那我是老牛吃嫩草啊!”

安安“没关系啊我不怕!”

大家的小黑:“你真名叫什么啊?”

安安“就安安啊。”

大家的小黑:“还有姓就的?”

安安“你好冷哦……”

大家的小黑:“嘿嘿……”

安安:“你能不能改下名字?”

大家的小黑:“改名字?这有点麻烦,我要上网查下。”

安安:“好,我等你。”

……

大家的小黑:“我查好了,我要把我初中之前的档案都准备好。”

大家的小黑:“然后,”

安安:“我是要你改QQ昵称!”

大家的小黑:“……”

大家的小黑:“改啥?”

安安:“若素。”

大家的小黑:“什么意思?”

安安:“成语‘安之若素’呀!这样就可以知道你是我的了!我才不要你是大家的!”

大家的小黑:“哟,我女朋友真有文化!”

安安:“那是,姐是谁!”

若素:“好了!”

安安:“给你亲一个~”

若素:“/qq/qq/qq(三个“亲亲”的QQ表情)”

……

此后一周,二人的聊天记录甜腻得一发不可收拾。爱称词汇使用频繁,殷勤语句夸张得仿佛反之亦然的主仆关系。临近深夜时,常有文爱内容出现。

二人约定,如果一周后还在一起,就见面。

年8月15日,星期三

“雅怡,我看完了,那个《蒙马特遗书》。”先洗完澡的马雅婷坐在床上,对跟着洗完并正往自己床上爬的妹妹说。

马雅怡停住,问:“哦?感觉怎么样?”

只一小会儿,马雅怡感觉自己不应太刻意,想要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但她想,自己应该掩饰不住急剧加快的心跳和迅速发烫的双颊。

“我觉得”,马雅婷看到妹妹继续向自己爬行,心中有些好笑,却又忽生怜惜,“你其实不用这么委婉呀。”

“哈?”马雅怡闻言停了下来,此时正倒在姐姐面前。她的肾上腺素水平此时飙升,导致整个身体兴奋得微微颤栗,因而眼眶有些湿润。

马雅婷又如以往一般护住妹妹的小脑袋,将它向自己面前靠拢,试图安抚妹妹。同时,说出了一句马雅怡自己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期待的话。

“我也不傻,真的。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呢?只是我也害怕,怕你不理解,怕你因为这个就远离我,就,就……”

见妹妹听着听着泪就流了下来,马雅婷一贯“照料者”的角色令她努力忍着,却还是不住地抽噎。她温柔地将妹妹抱得更近,轻轻拭去看到的泪痕。

父母都在家,马氏姐妹自是不敢忘情表达。只是这一刻,双方都已了然彼此的心意,多年来若隐若现的忐忑,化作了踏实的安全感。

豆蔻年华的发泄不过是豪哭一场。

灯已关,马雅婷小声说:“雅怡?”

“嗯?”马雅怡的嘴贴近姐姐的睡衣,不想张口说话,找了这么个方便的办法。

“明天吧,明天和你讲书。”

“嗯!”还是没张口。

“睡吧,我抱着你。”

马雅怡蠕动着往姐姐怀里钻。擦净涕泗的同时,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稳下来。姐姐感到了胸前的微微凉意,并不嫌,只窃笑两声,安然入梦。

年8月21日,星期二。

正处初二升初三的假期,安安家里人给她报了杰夫英语的课。下午五点四十多,陆求实看到她从云集路和珍珠路交汇处靠近隆康路那一侧的马路内部的建筑群中走出,便迎上去。

此前,二人见过一次。开场白是些许尴尬的自我介绍和场面交流,而后自然而然讲起了初中生活。因为安安也是五中的学生,很多地方都能讲到一起去,竟像是久别重逢的熟人。

第一次见面后,安安的反馈不错,陆求实的态度自是没得说,便定下了今天的约会。

“我刚放学,好累啊!”安安说着就把双手放上自己的双肩包。

陆求实当然不放过这示好的机会。他伸过手:“我帮你拿呗。”

“嗯,谢谢……老公!”

安安并没有真的老练到脱口而出的程度,而是涨红了脸才憋出这一句。陆求实也有些许紧张,不过心里自是高兴的。

她喊“老公”会害羞,至少证明她这方面的经历不多。

喜悦混着雄性激素,陆求实轻轻拉住安安,沿着云集路走到江边。二人在滨江公园的沿江走廊停下。凉爽的秋风中,陆求实迅速亲了安安的左脸颊。

总感觉像以前对施雨那样不太好,这里人太多了主要是。亲脸大概可以显得我比较绅士吧,这样应该没错。

被亲到时,安安轻“嗯”了一声,接着假嗔一句“讨厌”。她顿了顿,然后径直朝陆求实的嘴吻了上去。

这下,陆求实的脑子彻底空白了。空气中桂花的芳香混着陆求实带来的廉价啤酒的冲味儿,小情侣飙升的激素水平让他们无法冷静思考。见暮光熹微,他们当即找了家原则性不强的酒店开房住下。

“你这么小,爸爸妈妈真的让你住外边儿吗?”陆求实虽有意坚持,但若会影响安安的家庭关系,他还是愿意悬崖勒马。

安安却不以为意:“他们会管我咧。我就是死外边儿,估计他们都不知道。”

这小妞戾气这么重啊。

陆求实尴尬地笑了笑:“哼,哈哈。不至于吧?你看他们还给你报了班,应该还是关心你的吧。”

安安冷笑:“呵,这个课是我自己随口嘀咕被他们听到就给我报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哪门好哪门坏,只是为了面子。他们看到别人的小孩成绩不行,报了班就好了,就以为给我报个班也能好。我英语没问题好吧,全班第五好吧。问题都出在数学,在学校老师那里又嫌贵又嫌走动麻烦,报个英语就不嫌贵了?真就懒得走那么点儿路呗。”

陆求实觉得安安的这些想法有点不成熟,但也不好说什么。

安安的声音开始发哽:“你不用劝我什么,我懂。工作忙,两个人都工作忙。我也不知道他们生我出来是干嘛的。好几次,我故意气他们,不回家,结果他们根本没当回事儿,说什么在楼下柳妈家的网吧过夜也行,什么熟人放心什么的。我是在柳妈那里过的夜,但他们真就不担心哈!”

“我真有一次,和柳妈说,不要打电话。我就守在柳妈边上,我爸妈一个电话都没有!都没有!”安安说完这句,抱住陆求实嚎啕大哭起来。

陆求实严重怀疑安安说的这个柳妈是不是趁她上厕所的时候通知过她父母了,不过现下倒是无意给出这个猜测。一是安安家的事,他现在一个外人,不了解情况,安安说的也可能是对的;二来,就现在这个时候,如果安安不抵触父母了,可能嘴边的肥肉就溜了。

这个“二来”对于陆求实仅仅只是心中的微微一念。晚上九点时,他还是做完思想斗争,替安安父母说了好话,尝试劝说少女回家。

然而,安安不停说“你不知道我家的事情”和“我是不是不好看啊”。无法,陆只好强行驱散心中不安,放弃坚持。

这些不留情面的话,多少会有言不由衷吧,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她不愿意回去,我要是强赶她,估计她也就是半夜在外面逛,还不如留下。罢了,照顾好她吧。

晚饭后,文云溪给张猝明发了Q:“在不?来LOL啊。”

张猝明冷漠答曰:“不了,我搞别的。”

不死心的文云溪接着试探:“那DNF来不来?”

一两分钟后,文云溪见无回复,按了几下窗口抖动。

张猝明暴躁答曰:“老子打DotA的,肏你妈给老子弹出送一血了!”

文云溪幸灾乐祸地自己笑了半天,然后回了句:“哥我错了。”

选定地下城与勇士的角色后,文云溪身心放松,坐在电脑前发起呆来。他知道父亲有任务,这两天都不回家。只要他能在学校应付完作业,回家就可以吹着空调玩电脑到凌晨。

这不是文云溪第一次如此。周遭的人群嘈杂和车流喇叭渐渐消失,他的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道肖睿姐姐现在在干嘛、过得好不好。她和杨垚这些天怎么样?我快两个月都没听到她的消息了,是不是快分了?一般谈恋爱都会秀恩爱吧?没消息应该就是没秀了吧?那是不是就是要分了?是的是的,肯定要分了!

不对,我不能这么想!如果真的喜欢肖睿姐姐,就应该祝福她,应该是“她和别人在一起也要默默喜欢真心祝福”这种。杨垚也没有对我不好,我不应该对他们有不好的想法。

只是有点不甘心而已,爱情面前自己都是小事!那就还是应该默默祝福,不要有非分之想啦!对,这样想的话,心里就舒服多了。

“你他妈……就你个狗害老子送一血,输了还被队友骂。老子说了绝不卖队友的,今天上来就开一把,开了就把队友卖了!坑屄溪!”十点半,张猝明在仅玩了一把DotA后,被母亲催促睡觉,下线前对文云溪发了无数个窗口抖动,破口大骂。

“老子以后不带你了!”骂完最后一句,张猝明愤然下线。

暴起的负能丝毫未冲击到文云溪。在刚刚调节好自身情绪后,文云溪处在一种“百毒不侵”的愉悦状态。看到那些咒骂时,他只顾着享受晚风的清凉,并跟随心中响起的《不想长大》的节奏晃着节拍。

陆求实接受了安安今夜不归宿的想法,开始做些家长的活。他先盛了水去烧,之后把床铺打开成比较方便躺进的样子,然后将二人的包摆放整齐——之前安安的书包开着豁口躺在桌边,里面的笔袋仿佛下一秒就要跃下。

这书包的大口子原来是被剌破的啊,之前帮她拿的时候窝成一团,没注意到,还以为是小女生喜欢搞的花里胡哨的叫流什么苏的东西呢。咦?已经有个小册子掉出来了?

陆求实弯腰捡起“李阳疯狂英语”的宣传册,将其放回书包。安安表情平静地看着陆求实做这些,若有所思。

确认门窗锁好后,陆求实听到了拖鞋的“踏踏”声。他扭头,却发现安安已不在视野中。卫生间的门虚掩着,床上散着刚褪下的外衣,淋浴声适时响起。

这门是可以锁的,为什么要虚掩?

没疑惑多大一会儿,陆求实倚上卫生间的门,轻敲三下:“美女,我可以进来吗?”

当晚,是陆求实和安安二人共同的初夜。

安安心中有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疑惑。为了不破坏气氛,她决定今晚先不说。

年8月22日,星期三。

上午,安安和陆求实退了房,在福绥横路一带找了家面馆,一人点了一份红油小面。饭后,二人踱着踱着就到了滨江公园。

一侧是繁盛绿植,转身有滚滚长江。青叶蔽日,鸟语花香,好不快活。

只是,安安似有话说,又迟疑着要不要开口。想了想,还是磕磕绊绊发出清脆却得要思索数秒才能明白的声音:“老……老公?”

见状,陆求实飞快地思索着发生了什么,同时接口道:“啊?怎么啦?”

“那个……”安安微低下巴,吞吞吐吐地发问:“你……是不是第一次啊?”

“哈哈……”这个问题在陆求实身上不存在,他心里一阵轻松,“当然是啊,不然我……”

安安害怕地捂住了陆求实的嘴。

被捂着嘴的陆求实用力点了点头,同时随着点头的频率眨眼睛,以表示同意,安安这才放开捂嘴的手。

陆求实用气声悄悄说:“不然我怎么可能那么快啊?”

“多久?”

“我看了下,估计还不到四分钟。”陆求实说完,自嘲地笑了起来。

安安也跟着笑,但没陆求实笑得那么爽朗。不过,好歹解了惑,结果算好。

陆求实想到了什么,开口发问:“安安,你是喜欢我叫你名字,还是叫你老婆?因为你都叫我老公了。”

“还是叫安安吧,感觉好听一些。”说是这么说,但安安的面部又开始潮红。

陆求实注意到了女友的害羞情绪,故意调情:“好的,安安老婆。”

“哎呀……”

“你今天有没有课?要不要先回家说一下?”

“没课。我爸妈上班忙,晚上还是回去就行了。今天可以在外面玩,你带我吧!”

“好啊,儿童公园,带你玩摩天轮!”

“我要吃那个糖葫芦和炸火腿肠!还要喝凉虾!不对,我要瓷娃子!”

“到底喝哪个?还有那个瓷娃子是啥?”

“赤花籽啊,你不知道这个叫瓷娃子?那冰粉?是不是也叫冰粉啊——就那个像果冻一样的?你们东北人怎么叫的哦?”

“我们那儿没有啊……”

“哎呀——就不能都要吗?我带你去!上午一杯下午一杯喽!”

“好好好,给你买……”

第六节喧嚣

年9月10日,星期一,教师节。

新学年正式开学已近一周,大多数高二的学生们不知从哪听说“高一适应、高二随便玩儿、高三搞学习”的一套歪理,正铆着劲儿疯玩。

刚进校的耿栖寒对大部分校内设施还不熟悉,刚好表姐孙奕岑也在夷陵,前者便隔三差五找机会缠着姐姐给她普及夷陵中学地形地貌的常识。可孙奕岑哪有什么地形上的冷知识,真要找那些类似密道和暗门的东西,那得找木门。

这倒暗合了耿栖寒的心意。

耿栖寒和孙奕岑都是“想到啥就去做”的那种实干家,所以孙奕岑立马就通过趙凝玄创立的QQ群“晨风会”联系了木门。木门和另几位女生也算相识,这次交谈是以一顿校内午饭的形式展开的。

木门正很自然地用勺子挖着盘里的辣椒炒肉。

“学长,听我姐说你带社团啊?”耿栖寒对着木门说。

耿栖寒的皮肤本就是健康的小麦色,军训一结束,更黑了。虽是长得黑,但小小圆圆的包子脸和苗条的身材透出一股俏皮,清澈的嗓音让她很爷们儿的言辞显得十分可爱。

“嗯……”木门和林鹄天同时嘟着一嘴饭应声。

林鹄天是杨月汐收到消息后强行扯进来的。这些天,杨月汐越来越觉得林鹄天的心理状态不好,想着多让他参加些集体活动。

耿栖寒并无冒犯意味地看了林鹄天一眼:“没和你说,我跟我木木哥说呢。”

“老子……呕!还木木”,林鹄天故作愠状,而后又装出一副要吐了的样子,众人也跟着“吁——”了起来,于是林鹄天“哈哈”得更起劲了。

木门勉强装出一副风轻云淡,并未抗拒这个叫法,只跟着一起笑。他有些不自在,但作为男生,这方面的虚荣心多少还是有。

哄笑结束时,木门正看向一只飞来飞去的苍蝇,同时用筷子扒拉餐盘。他一边问,一边将目光转回耿栖寒:“怎么,你要学街舞啊?”

“是呀是呀,你能教我不?”耿栖寒顺着杆儿就往上爬。

“行啊,等国庆完了学校就会统一搞社团招新,到时候你去报个名,我帮你内定一下。”木门还是一副认真又看不出情绪的表情。

耿栖寒轻拍自己平坦的胸脯回应:“好啊好啊。那哥,以后小妹我就跟你混了啊!”

说是跟着对方混,可耿栖寒却一副匪气十足的样子,仿佛自己才是大哥。

“刚进校,学点好的!木门是天才你可不是,你要是加Spirit,必须还得到我的黑马社来!”孙奕岑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堆彩虹屁,顺势把妹妹也朝着自己的地盘拉。

趙凝玄一脸失落:“哎呀哎呀,这么可爱一个小黑妹,我才刚动点儿心思,就被你们俩抢走啦?这什么破学校啊,为啥只给两个名额!”

“哈哈哈哈哈,说夷陵是破学校的怕是只有你了!”杨月汐一边囫囵吞下一颗珍珠圆子,一边囫囵吐出一堆槽。

“玄玄姐你不慌,我在我姐这边就是玩玩儿,不挂名都行!”谁都不想得罪的耿栖寒脑子转得飞快,这点和孙奕岑一样。

呃……叫我玄玄姐……我看起来很……可爱?

孙奕岑只能一脸宠溺但又无可奈何地拍了一下耿栖寒的刘海:“吃里爬外的家伙!”

“嘻嘻嘻,那谁让你妹儿萌呢?”耿栖寒谈笑间干掉了碗里的免费紫菜汤。

孙奕岑没听清:“卖儿……萌?”

“妹儿~萌!”耿栖寒用造作的语气复述。

木门抬头想了想:“哞儿?”

趙凝玄“呵呵”笑了起来:“你们在干嘛……”

年9月11日,星期二,中午。

徐恋舟此时正表情复杂地在校园地带里静坐。

杨咲晶和刘心萌俩人像是学着徐恋舟的表情,在眉心拧紧皱纹,盯着徐恋舟看。

“啧,好了好了不要看了,姐今儿又没化妆。”徐恋舟朝着空气摆了摆手。

杨咲晶先说话了:“冷雾啊,我看……要不算了?现在大家也都没什么精力搞Cosplay,文创还可以我觉得。”

刘心萌嘟了嘟嘴,然后抿紧,开始深呼吸——吸气时,眉心拧紧的皱纹被抬头纹取代了一秒,呼气时,抬头纹又还原成了眉心的皱纹。

徐恋舟无奈道:“没办法啊。不过其实我们现在已经很出名了,不用太担心。现在这个圈子就OK,再加几个小的文创展或者售卖,应该够了。就是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徐恋舟知道,社团前景不是问题,但她现在正思索着的不是这个。

其实大家心里的想法是一致的,不过每次都是杨咲晶说出来:“你们觉得,要不要跟另外的社团有交流?虽然不是必须的,但总感觉怪怪的,像被孤立了。”

“不至于,只是巧合。他们那三个社团的会长都认识,然后我一个都不认识。”徐恋舟不无遗憾地说。

谁知道是不是巧合,学校搞那么多合并的骚操作,最后出来的三个都是一起的?如果另外三个社团的会长都是学校的耳目,那作为学生这边的,我就责任重大了。

徐恋舟不想让自己的阴谋论被发现,因此用武断的语调来掩饰内心的怀疑。

“诶?苏澈!”刘心萌突然发现另一室友也在,条件反射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后者在被喊前就已注意到她们,只是不想过来,但既被发现,便无法,只得过去。

苏澈是一名高三学姐,本是走读,却在高三学期即将开学前要求住读。当时学校的住读安排已定,但苏澈方与学校有些裙带,况且这也非原则性问题,所以在征得D一位不合群的女生同意后,苏澈替换她住进了这间寝室。

苏澈不愿主动打招呼是因了高三的巨大学业压力,她不想浪费一点一滴时间在闲聊和其他被老师们称作“无意义”的事情上。其实苏澈性格很好,和大家有交流时,相处是融洽的。

想法只是想法。我这么紧张,也只是精神紧张。自己的惰性自己知道,但就是改不了。告诉自己不要浪费时间,但周末还是忍不住开电脑,被朋友喊还是会过去,之前徐汀叫我,我也还是舍了周末去找他玩……

不过,现在再也不会了。

几句客套后,四人一起离开校园地带,苏澈说自己要上楼拿东西,让她们先走。

徐恋舟:“没事啦,反正顺路。你拿了快点下来就好。”

“是的是的,等一会儿又不会怀孕。”杨咲晶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苏澈的步伐节奏难以被察觉地乱了一拍,随即干笑一声表示回应,而后哒哒哒地向上走。

秋老虎还没完全跑掉,苏澈上楼的姿势却有些蜷缩,双手插在轻薄的秋季校服口袋里。刘心萌看出,苏澈隔着口袋的手捂在不知道是肚子还是小腹的位置。

拉肚子?发烧?来那个?

楼下的姐俩儿半个八卦都没讲完,苏澈却很快下来,让刘心萌更加疑惑,却也无果。四人一起走向逸夫楼,准备午休。

去年的秋季学期,采华亭尚未正式建立,其第一场活动却可被认为是全校最佳,为采华亭积聚了可观的人气和士气。然而,负面影响也不可忽视,那次活动让约35%的采华亭成员对学校社团的认识出现了偏差。其中,一部分人武断地从“社团存在明显收益”这一现象得出“学生社团就是用来赚钱的”的结论,另一部分人带着试探心理简析社团结构体系及其他相关制度后,发现了社团系统中的商机,潜移默化地将自己参与社团的目的变成了牟利。这部分初心变了质的人,在高一下学期极力鼓吹社团的经济行为。由于缺乏科学的管理系统,暗箱操作等违规行为不断,原本以文创为主题的采华亭在高一下的前半学期被闹得乌烟瘴气,会长层一度被架空,直至刘心萌带着一批网络水军以毒攻毒,那群玻璃心的投机者才稍稍消停。

徐恋舟失望地长出一口气。

原本我也是当年建议社团合并的主要人物,现在像是变成了光杆司令。

怆然片刻,她对两位曾与自己携手走过大半年的同事说:“我对这个社团有些想法,周末想好了就跟你们发Q。”

杨咲晶满心狐疑,却也不好再讲,无奈地同刘心萌一道“嗯”了一声。

“年轻真好啊。”苏澈故作老成地叹,而后同时收获了三双白眼和三声“啧”之后咬合着上下牙吸凉气的声音。

苏澈立刻识趣地打起了哈哈。

她们先走到了星座走廊的起始段,也就是有着两侧公告栏的地方——这里同时也是星座走廊、主教学楼和侧边教学楼三处建筑的交汇处。往常,由于徐恋舟和刘心萌都在班,杨咲晶在班,而苏澈在班,一旦走过这个交汇处,大家就会分散开来,因此人多的时候,D会按照传统,在这里假装感兴趣地看下公告板,实际上更多是想找个理由和室友多呆一会儿——尽管她们天天见,还在同一间房睡,有得是时间共处。

不过今天有点儿不一样。

苏澈见周围没有别人,便朝室友们晃了晃刚刚从寝室拿下来的七度空间,径直走过告示栏,而后向右转上楼,没有停步。另三人会意,一道向左,走进各自的教室,趴在桌上进入了质量极差的睡眠。

意识消散前,刘心萌想:

是看我们仨在楼下等,没好意思在寝室贴吗?她还拿了别的东西没有?唉我在想什么啊……

不到五分钟,苏澈把与血有关的事情处理完毕,揉了揉眼,回到教室。

两天前,陆求实从宜昌回到河南,继续参加训练。

原则上,陆求实应该九月初就赶回河南。考虑到安安对安全感的缺失,陆求实找借口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专门用来陪安安。因为陆求实的实力非常强,众人都拿他当个宝,有些不过分的要求也就惯着了。

然而,今晚陆求实登QQ时,却发现安安不在列表里了。

什么意思?这你妈什么情况?

对了,那个李思琪,她会不会知道什么?

陆求实:“那个,琪琪,安安怎么了,她是不是把我删了?”

李思琪:“啊?我不知……不是,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一句“分手了”整得陆求实脑袋瓜子嗡嗡的。

反复几句话来回念。半小时后,陆求实终于确认了一个事实:安安单方面宣布了分手。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一有空闲,陆求实就会想到这件事。每每念及,心悸难耐,辗转无眠。

教师节后的第二天,星期三。

D寝室里,扔垃圾的任务是每周一换。这规矩是徐恋舟定的。大家都说既然她是会长,顺带着也管下寝室吧,肯定比随便找个人出来管要好得多。

“我给你们把垃圾扔了啊,有没有什么要带的?我一起给你们丢啦!”刘心萌提着厕所垃圾桶的袋子,里面堆积着几张零散的卫生巾,锈色斑斑。

她知道,这肯定是苏澈用过的。大家一起住了这么久,八个人的生理期都在月底这一点刘心萌还是记得的。只不过三天前,不知道为什么,苏澈的周期好像乱了一下。

除开徐恋舟说的一句“辛苦了萌萌”,没人理刘心萌的问话。她一边提溜着垃圾袋从寝室所在的三楼往下走,一边胡思乱想。

可能熬夜或者喝酒了吧,要么就单纯是运气不好?算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也没人说经期稳定的人就不可能突然乱一下呀。

没人深究这个,毕竟经期偶尔变动也很正常。

第二天傍晚饭后,林鹄天在星座走廊的公告栏前,和众人一样,漫无目的地浏览。忽地,他看到一张A4纸上,用不熟练的排版写着一些话,大意是“许嵩后援会招人”。

要是按往常的习惯,林鹄天看完告示就会走回逸夫楼,这次他也这么做了——不过刚迈出一步就退回,然后反复看了几眼那则招人广告,在心里记下群号。

之前白林夕给我推荐了好多这些网络歌手的歌,大多数是徐良的,也有一些许嵩的。如果我多和这些人交流,应该对我和白林夕的关系也有好处。

回班后,林鹄天随手翻开错题本,在一页的角上记下那串数字。

晚自习结束,徐飞习惯性地打算先去校园地带转一圈。

很多走读的学生都有这样的习惯。在这一带游荡的理由杂七杂八:吹晚风、赏花、看告示、偶遇友人、买东西等等。徐飞比较热衷于社交,星座走廊两侧的告示牌是他常驻足的地方。

“诶?飞哥,你也来看这个啊。来来来,搞两根儿。”站在星座告示牌前的钟尼谋注意到了徐飞,抽出卫龙辣条就往他面前递。

徐飞正被许嵩后援会招人的告示吸引,没留心钟尼谋这边。他用右手扯断招人信息留下的一条群号,放进右衣袋。听到喊自己的声音,徐飞“嗯”了一声,反射性地用剪刀手接过一根辣条,用嘴嘬住一头,叼住。

接下来,徐飞的动作吓散了周围除钟尼谋以外的人。只见他吸紧那根辣条,左手从左衣袋掏出一只两元的打火机,用右手挡风,点燃了叼着的条状物。

吸满红油的辣条当即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烟气和灰烬的毒性被骇人的黑色标明,香味和被小火苗照得通透的面筋却十分诱人,逼得徐飞咽了一口,又嗍了一截进去。

“不随地吐东西”的观念深入骨髓,徐飞本能地虚起眼睛,第一反应是要不要吸一口烟。

走神的时候就容易被口水呛到。在辣条被咳到地上后,徐飞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不知道该不该笑。

钟尼谋迅速用右脚尖拍熄辣条,而后放心地笑到打嗝,同时对黑脸走来的吴檄赟老师行注目礼。

徐飞没注意到身后的吴老师。见周围没什么认识的人,他扬着嗓子、拖起长音,对钟尼谋破口大骂:“我肏你妈!——”

“嗯?你肏谁妈?”吴老师揪住徐飞的右耳,摆手让钟尼谋先走。

钟尼谋和徐飞原先是金东方的初中同学,有些交情,但钟的性格比较狗。无伤大雅的时候,钟尼谋总自己先溜,这次也不例外。

倒也无碍,不过是训一顿、请家长、打火机没收,和全校面前念两千字检讨这样的小场面。换作女生可能难办,但徐飞可是能够驾轻就熟地全盘照做。

反正也不是没收获。

徐飞轻轻握了握右衣袋中许嵩V迷群的号码。

“我去倒垃圾啦!”刘心萌每次倒垃圾之前都会快活地吆喝一声,仿佛这样会把一天的压力和不开心一起倒进楼下的垃圾房。

扯起套在垃圾桶上的黑塑料袋,里面歪歪扭扭几片带着鲜红痕迹的卫生巾。

不用说,还是苏澈的。

唉,其实谁愿意扔这种玩意儿啊。不过大家也都是轮换,挺公平的。只是不知怎的,这两天的垃圾好像没有前几天那股难闻的味儿。我感冒了?

刘心萌走出寝室楼栋。

“阿——嚏!”

刚怀疑了几秒钟,一个喷嚏就过来了,肯定是楼栋外的冷风一下子激到了。

又一阵没有之前那么冷的冷风吹过。

嗯……小卖部那边的方便面好香啊。可是这附近也没有洗手的……啊啊啊好饿!!!

刘心萌带着众人不解的怨念,不情愿地上了楼。

诶,不对啊,我可以在下面泡好了面之后先带上来,然后再洗手……

大家发现刘心萌的神情不知为何变得更加沮丧了。

“我说萌萌啊,你是不是最近跟澈儿的那个相处比较多,也被带着……”杨咲晶在上铺一脸猥琐地冲刘心萌笑着说。不过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飞靠垫。

杨咲晶也不气,从自己床上捡起那个靠垫,端详起来:“哟,飞天小……”

“上面全是我睡觉流的口水哦,还没干呢。”刘心萌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一边剪指甲一边说。

杨咲晶触电般将泡泡抱枕斜甩回正对面下铺的刘心萌脚边,甩的时候还“哇啊!——”地怪叫了一声。

刘心萌快活地吹起了口哨。

年9月26日,星期三。

“呦,可以的,挺厉害的!”左迩看着眼前随节奏起舞的耿栖寒,不无羡慕地说。

趁着中午无人,耿栖寒带着室友左迩来到Spirit的地下大本营,小炫了一把技。左迩和多数夷陵学子一样,对街舞的观赏大多只停留在屏幕前,见到现场,不免随着一个个动作接连感叹。

舞罢,左迩赏识般地说:“你这可以啊,咱们D都挺有音乐细胞的!”

“哈,没有啦。你们才是有纯粹音乐追求的人,我们重点在跳上。”

耿栖寒尝试着靠自己对音乐并不深刻的理解来表达谦虚,五峰来的左迩却敏感地过度解读出了划清界限的意味。左迩没觉得耿栖寒的语气有多强,因此断定这只是无心说出的傲慢,并不打算争执。

比起市区,五峰算宜昌地区的“小地方”。地域间成年人们的相互比较,使孩子们对此抱有审视态度,故而敏感。尽管在台面上,他们却又常因深知此举不利和谐,讳而不言。

既然有了该讳而不言的小误解,小型太极也就顺理成章地打了起来。见对方谦虚,左迩跟着谦虚道:“没有啦,那些都是口号,不用太认真啦!等到咱俩以后练成了,我给你唱背景音乐,你来跳!”

左迩提到“口号”是因为“V迷”(几年前,许嵩作为网络歌手,以Vae自称,许嵩歌迷便以“V迷”自称。此时还没有“嵩鼠”一说)们对许嵩表达支持的口号是“音乐纯粹,爱V绝对”,其中有“纯粹”一词。

如果她排斥我,接下来她就会含糊或者推辞。

昏暗中,耿栖寒给了天花板上供电不足的黄色聚光灯一个憧憬的眼神:“哇——那一定很帅!你的想法好酷啊,我们今儿就搞个组合吧,十一一起加Spirit!”

左迩惭愧地发现了自己的小人之心。

好吧,看来她是真在谦虚。不过跳也是音乐啊,她是不是有点妄自菲薄?到时候有机会好好和她探讨下,好不容易有同好。

要是刚开学那几天,左迩还能答应耿栖寒的邀请,只是凡事有先后,她只好如实相告:“我已经自己创了个许嵩后援会了,搞不了社团了,怕时间不够用。看下次有机会的吧!”

“有机会什么?”耿栖寒还没适应左迩的说话习惯。

“就是合作呀什么的,这一类的。”

“好吧。也没关系,反正也都只是兴趣,想玩随时!”

“随时万岁!”

“万岁万岁……要回教室了吧?”

“嗯——走吧。”

此时,王清琰正奋笔疾书,将化学错题誊写到对应的绿皮改错本上。

她是班的一位短发女生,素颜面容十分精致。分科之初自我介绍的那句“你们可以叫我‘荡姐’”,给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同时也做实了自己六中时期便在使用的绰号。

分科前,学校给每人发了一个蓝色的十六开厚本子,作为数学错题本。分科后,又用不同颜色区分了政、史、地、理、化、生。错题本的每一页都印有科学地分配好的区域,每页印刷的内容是一样的,不同科目的错题本仅仅只是封皮和内容的颜色不同,封面的科目名等文字都是楷体黑色,封皮的材料是通过做厚并加上特定钢印图案以增强质感的纸——当然,这些都包含在学费中,不产生额外费用。

“嗯,不错不错。字体苍劲有力……啊,不是,整齐划一,在末尾处带有俏皮而且锋利的小尖。颇具艺术美感,值得表扬!”同班的男生徐嶂不知何时站到了王清琰身后,用华丽得像是讽刺的辞藻夸赞了她一番。

王清琰有点担心自己的胸部是否被身后的男生看到,下意识地左手按住衣领。她加速列好了这一题的方程,放下笔,这才坐直后转身,向徐嶂咧嘴微笑:“啊哈?谢谢!”

“你这,啧,不行啊,错题太多,要不要哥给你,辅导一下?”徐嶂本是想说些好话,初心是互帮互助,谁知出口就成了幽幽的语气,鄙夷中略带猥琐。

已习惯理科班环境的王清琰平顺地理解了徐嶂的好心,尽管这语气她实在接受不来。

“不用啦不用啦,你这……说得我好惭愧啊。不讲啦,我继续写。”说完,王清琰转身,重新伏案。

徐嶂只好兴味索然地结束谈话:“好吧,加油。”

离开时,徐嶂随着“加油”两字,拍了拍王清琰的肩。

还是幽幽的语气。

肩上传来触感时,王清琰只稍稍停顿,她的意识便将这条信息放入了“待处理事件”中,而后随着压力的消失而变成了“过去式”。回顾时,她注意到两个点,分别是“男生拍我的肩到底有没有特别的意思”和“他拍我肩的力道很虚,没压实”。

王清琰在班上是半酷不酷的雅痞形象。“我喜欢摇滚,最喜欢的是枪炮与玫瑰和五月天”的公开自述给她带来了一些颓废感,化学课代表的身份略略增加了同学们对她“干练”的印象。虽然学习成绩总在班级前十五上下徘徊,但她身上“贪玩”和“匪气”的亮度更甚,现下很少有人能清楚意识到“王清琰也是一位尖子生”的事实。

徐嶂学习十分刻苦,数学成绩一直在班级前三。他并不爱出风头,但埋头苦干和名列前茅这俩特性让他自动成为了焦点。只是,这类焦点们,会比较难意识到自己焦点的身份。

那么一些哗而取宠便可理解。

年9月30日,星期日。

今天不仅是中秋节,而且还是夷陵中学50周年校庆日。此前的好几个月,校方就抓紧在筹办,邀请了各路优秀校友及其他支持单位的代表人。到了庆祝的这天,场面空前盛大。

对于学生们而言,这是一种见证。然而,当时夷陵中学的学生群体,大多极端且愤世嫉俗,只当这是形式主义。但另一方面,虚荣心又给了他们一些有关“我曾见证过50周年校庆”的满足感。部分高二的学生们认为,自己所在的年级是正中间,自己才是最“正统”的那批50周年见证人,因此认同感较其他群体更多——不过大多数这么认为的高二学生都没把这想法说出来。以及,一些“幸运儿”拿到了一个50周年校庆的纪念胸针,仅此而已。

“你给我一片蓝天,对我指太阳的方向。你助我一阵清风,吹我舒张青春的梦想……”

校庆典礼,学校宣布,夷陵中学的校歌,由之前的老校歌《破冰朝前航》换为了新校歌《飞吧,夷陵》。

耿栖寒听着新校歌,突然脸色一变:“我靠,什么啊,你喂我一碗涎水?好恶心啊!”

室友左迩故作嫌弃地解释:“呵呵呵老子呃……你在说什么啊。人家那是‘你慰我一湾浅水,做我心灵的港口’,安慰的慰、港湾的湾、深浅的浅,好吧。”

耿栖寒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并保留了“她怎么知道歌词”的疑惑。

“什嘛儿哦什嘛儿哦?港湾呐?你们也克(去)啊?”

“啊?什么港湾?”两位女生没弄懂突然插话的男生在说什么。

“你儿们不是说要克(去)港湾么?上网撒?”

“哦哦哦没有,我们在说歌词。”

“哦,那——好吧。”

港湾是学校附近的一家网吧,由于可以开临时卡(不用身份证),备受未成年学生们的欢迎。

年10月1日,星期一,国庆节。

假期第一天,耿栖寒在和朋友们讨论社团的选择问题。

“姐,我说真的,加哪个社团好啊?”

孙奕岑正拿着一本数学的《教材完全解读》看题型,封面上那把巨大钥匙仿佛连同她的想法一道锁住,令她无暇他顾。

QQ上,孙奕岑心不在焉地回复:“看你喜欢什么啊,喜欢学习就来黑马,喜欢玩儿就去采华亭,和稀泥听故事那就地下晨风,街舞我是觉得看看就好,太费劲。反正看你喜欢。”

耿栖寒在屏幕另一头咧了咧嘴:“喜欢你的话是不是要去黑马?”

“对。”

“然后再选个Spirit。”

孙奕岑随手回复:“嗯。”

过了一会儿,孙奕岑才意识到妹妹说要选Spirit,那个她评价说费劲的社团。

孙奕岑接着发消息:“嗯?”

“我就是喜欢看啊,以后门票包我手里了!”

“嘁——随你。”

“不要这么冷淡嘛!”

之前,耿栖寒听左迩说,去年是学校引进社团系统的第一年,因此所有的会长都是从那一届选出来的。她觉得自己或许也有能力当上某个社团的会长——虽然自己还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但意义不就是摸索出来的吗?

当务之急,是知道如何成为会长。

和耿栖寒一样进校没多久就考虑当会长的人寥寥无几,多数人还是下意识认为社团是个玩物丧志的地方。他们嘴上说着支持综合素质培养、多元化发展,实际上,宣称的对社团参与者们的支持,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有更多的假期。不了解情况的耿栖寒想当然地以为这会有场激烈的竞争,因此早早做好了心理建设。

我不知道会长面对着的是什么,但是我好奇,我想看。

此阶段,耿栖寒、孙奕岑、木门这些有探索精神的学生们,正顶着巨大的学习压力,在以夷陵中学为中心的地段活动,尝试满足自身无穷尽的好奇心和冒险欲。较之旁人,他们更精髓地理解并贯彻了综合素质培养的内核。

探索,探索……无穷尽的探索。路漫漫,其修远兮。

无人生来便知自己为何而活,但他会在顿悟前,先努力活着。

国庆短假第二天。

这些天,陆求实的训练慢慢缓下来。在反复自我说服后,对“被分手”这件事不再那么难以接受了。十一放假,他打算回宜昌休息几天,好好调整调整。昨天下午,陆求实的火车就到了东站。

今天中午饭后,陆求实一人在家。正当他打算出门到附近的百脑网城玩英雄联盟时,手机响了。

“喂?有时间吗,出来玩玩?”

是安安的声音。

事情不清不楚,陆求实没耐心缠斗:“你不是分手了吗?怎么还找我玩?”

“我很想你。”

如果是暧昧关系,陆求实是断不能接受的。他胃里一阵翻涌,恶狠狠吼道:“别说这个!”

电话那头传来了哭声。五分钟之内,至少说了七八十次“对不起”。

心软或是突破原则的理由之一。在自认为“吼叫理亏”后,陆求实听着安安的哭声,胸中升起巨大的歉疚感。出于对不同情感的两两补偿,陆求实表示,原谅“被分手”事件,并同意复合。

这段恋情并未因为异地就迅速无疾而终。

年10月12日,星期五,社团日。

“同学们”,吴檄赟老师站在讲台上,主持第二年的社团日,“尤其是高一的同学们,我要先向你们介绍学校的特色元素,学生社团。相信你们各自的班主任老师已经事先在班里介绍过。”

“我们学生社团是一种新的组织,有四个,分别是黑马社、地下晨风、采华亭,和Spirit;分别包含了四个主题,啊,分别是综合性学习、围绕中外历史的趣味活动、文艺,和街舞。”

前三项听起来更像是课程,众人草草听之,却无心澜。只有听到“街舞”后,人群中才传出“哇,有街舞啊?”这样的感叹。

吴老师微微调侃了几句:“可能除了Spirit街舞团,别的社团听起来像是一个课外版的课堂,是吧?你看有的人,一看就是,听了就头大。”

细细簌簌的“哈哈哈”中,混杂了一些懒散的“是——”声。

话锋一转,吴老师开始替另三个社团打圆场:“其实不是这样的,啊。这个,另外三个社团,实际上,多样性比Spirit更突出。去年,我们学校刚推出这个社团系统的时候,原本有十几个社团,Spirit只是其中一个,另外三个社团,都是由之前的好几个社团合并出来的,实力都非常强,内容也很多。不是,不是上课!除了和学习相关的内容可以找老师帮忙以外,正式活动的时候,任课老师不参与!同学们要是有兴趣,可以在星座走廊,以及学校的其他告示栏上看到这些社团的简介。我们鼓励新高一的同学们,参加,学生社团活动,锻炼综合素质!”

黑马社的特殊情况被吴老师巧妙地“除”了。听到一个近乎无老师监管的假象,动员的气氛此时被捧得很高。

吴老师话锋一转,浇灭了多数高二、高三学生的热情,或引起了他们的逆反心理:“另一方面,我们建议,大部分上届的高一社团成员,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课本学习上来,但是不强制。另外,对于在社团中有职务的同学,我们对他们的继续参加,表示额外的理解。但是,还是要强调一句,学生,要以学业为重!必要的时候,哪怕是社团干部,该辞,也是要辞的!这项精神,请各位班主任老师在班上再次传达,务必优先保证同学们的学习热情!”

吴老师如此说,是想以多角度入手,减少高二参与社团活动的同学,好令全年级的学习成绩重新爬升,同时在让真正对社团活动抱有高度兴趣的同学留下,重点再锻炼。关于社团劝退,这里共有四层:一,教导主任(自己)的劝说;二,班主任的劝说;三,学生家长的劝说;以及四,社团内部领导的劝说。吴老师的明示,让许多高二的社团活动积极分子捏了一把汗,除了Spirit。

指导老师刚来Spirit时,就认出了自己的师兄木门。起先,这位指导老师还象征性地说几句,后来干脆因实力不如木门而和同学们一道学了起来。Spirit的指导老师被高度架空,整个社团自然在木门这个左派的带领下变得高度自治、民主(且欢快),也就对多方意见不那么忌惮了。

对于新高一,他们听到的,只是一则则新奇多彩的故事。因为现有社团的存在,他们并没有当年11级学生们那么强的自主创立社团的意愿,更多的是想加入已有组织。

一贯的,是新生特有的冲劲、朝气,与探索欲。这种阶段性群体特有的品质,将逐步使社团组织臻于至善。

或,毁于一旦。

林幕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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