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

刘季

1

她叫琴,中医科……

琴每天下午都在中医科楼下的小花园里散步

那时段的阳光也像个病入膏肓之人,有气无力,走一步停一步

三年前她得了心肺病骨瘦肤黑

每一次呼吸都像有一阵风在胸腔里进进出出

琴三十岁之前生了三个孩子

她说自己这病是生孩子带下的月子病

她住在中医科最大的病房,十人一间

她一天三顿只吃馒头榨菜,

她的床头柜里塞着一大包从家里带来的干馒头

病友们劝她身体光靠药水治不行,要增加营养

她说她沾不了荤菜,心里真不想吃不是节省

某一天琴的老公来了,拎着一包熟鸡蛋和一箱方便面

他手指关结粗大指甲残留着淤泥脸上布着寒冷的风霜

他是老家建筑工地一名瓦匠工

他坐在琴的床前沉着脸

在零上18度的病房里仍穿着厚厚的黄大衣

看着吸着氧气的琴他说

你这样一天天住着钱就像流水一样淌了,又不见病好,不如回家养着算了

琴看着床边的滋滋响的暖气片说

我觉得比来时好多了你根本就是舍不得我花钱看病

见不得我过一天舒心的日子

男人沉着脸说不是看你花钱,病总不见好,哪天是个头啊

琴说,我死了就是头了

男人红着脸

医院门口小卖部买了一把冻得发黑的香蕉塞在琴的床头柜里

临走给琴两千块钱说,不够的话打电话,工地快歇工了钱也不好要

琴的手机里有两张她的三个儿女的照片

绿色的田间地头

孩子们欢蹦乱跳个个健壮如小牛

她对病友说,三个孩子皮,买了书不看,撕了玩

一到吃饭家里就像打仗一样

像三只小老虎等不及她上桌饭菜瞬间扫光

病友们说你把好吃好喝全给孩子了只给自己留一口气呀

琴说,那有什么办法,他们就是要我的心我也剜给他哟

中医科走廊上琴像纸片一样飘到茶水间飘到卫生间

她身轻步重气喘嘘嘘

她总说好多了好多了

她盘着干瘦的两腿坐在床上吸氧

像修行多年的苦行僧

她的账单总欠款她天天心生疑惑

拿着用药单和病友们药单一一对照

周一主任查房时她要求:主任,能给我少开点药吗?

主任微笑:我们知道你有困难,所以一直在控制用药量,但是病也得治呀,懂吗?……

她的心肺X光片拿在主任医师的手中像萎缩的秋叶皱褶弥漫

哗哗作响……

每天有各种中药从她的口中和血管里流入体内

浸泡她干涸的心肺之地,如水灌溉农田

偶有舒畅她就开始为三个孩子设想未来

和病友聊天她说最多的话就是,

一定要让孩子们像城里的孩子一样念书上大学在城里工作

琴在有暖气的走廊上散步

病房外大雪飞扬

春节快到了病友们一个个出院回家过年

夜深人静满走廊都能听到她费力的喘息

……

父亲来看她,坐在病床前

一个上午只说一句话:不如转到心内科去看看

琴沉着脸说,我不去,我就在中医科调理调理就好了

心内科只管给病人上支架做搭桥

不去费那事

我比来时好多了,快了,头年一定出院回家过年

父亲走前给琴三千元钱说,不着急出院外头天冷

医院多住些日子吧,等天暖和些再出院

……

2

她叫兰,我同事……

柳叶刀像削去一片柳叶削去了兰的右乳

手术室外她的老公看着医生端过来的托盘

鸡油般的肿瘤在白色托盘里丑陋而恶心

他皱着眉问医生:恶变了吗?

医生说,良性的

他大喊:良性为何开?

医生笑:不开怎么知道?

从此兰的右前胸卧了一条婉延而行的小蛇

她胆寒畏惧

她的夜晚也因此充满了蛇行的曲线

凉至彻骨夜不能寐

她像青春期少女那样害怕别人的目光

她认为那些目光都是冲着她的右乳来的

他们仿佛能看到她右胸口趴着的一条丑陋的小蛇

她失去的不仅是一只乳房

她的生活开始走向黑暗

她从不去公共浴室只在家里洗澡关门闭灯

黑暗让她稍有勇气脱衣

热水带走她的泪水

她的手从不触摸那小蛇

仿佛小蛇会在触摸中活过来再次咬断她的血管撕扯她的筋骨

她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脱胸罩睡觉也不再和老公同床共枕,他们分屋而居

她日夜守护枯萎僵死的右胸

而梦里却总是和一团团蛇在奋力拚命撕杀

夜夜筋疲力尽

夜夜死而复生

她最爱冬天,那些厚实的棉衣让她心口安然沉睡

她右侧的胸罩里塞着海绵

那是她的地狱之洞要命之伤

每到阴天雨季右胸的小蛇会钻进她的体内畅游

令她痛痒穿骨

她想死又恋生

那条蛇游戏她的伤痛带着她在生死之间婉转迂回欲罢不能

她的爱恨在血肉相连间绽放又枯萎

她查看各种有关乳房美体的资讯可丈夫的眼神总是回避

丈夫说,我不在乎……

她其实更没勇气把全家所有的积蓄用来掩饰一条外人看不见的小蛇身上

她的房间里什么都有

独独没有男人的气息

她渴求世间能有一朵温暖的花放在胸口掩盖那伤痛的根

她明白男人的胆怯

胆怯拥抱时那种一半结实一半空落的不真实感

她明白,男人比她还恐惧她失去的那个右乳

一年后兰的左乳也手术了……

3

她叫菊,中医科……

菊生于年,有四个儿子

菊躺在中医科走廊的加3床上像只瘦弱的猫

她是慢性胃炎长年食不甘味总说自己的胃里有个掃把整天在里面扫

她只能侧睡,偶尔吃几口稀饭

从早上八点开始她每天挂四瓶水

消炎的营养的

菊的四个儿子每人一天轮换着伺候她

很少听菊说话只在医生查房时才听她说——

先生呀,我这心里跟掃把在里面扫似的哪天能平整哟

主任医生说,你岁数大了,体质差要慢慢来,急不得

菊猫样的声音透着不满——

慢慢来不假,都快两个月了,天天挂水,总不见好转莫不是快死了

大儿子笑哈哈说,别胡说!你早哪,一百岁不成问题

菊说,还一百岁……让人天天服侍的日子一天也不想过

菊问大儿子:小本上还有多少钱?

大儿子说,多哪。你放心住吧

菊说你们都没钱,只怕到头来什么也没留给你们兄弟几个都被我糟遢了,造孽呀

大儿子说,你放心,我们兄弟几个就是借钱也要把你的病治好

菊年从河北逃荒到安徽淮北后遇当地血丝虫病泛滥

全家又逃到苏北

前两年城市东扩把菊家的宅基地圈进了开发区

菊的老伴走得早宅基地的户主是菊的名字菊分得两套八十平米商品房

四个儿子像四只候鸟携妻带子从城市的东南西北飞到了菊身边

开始了他们的孝道

菊的胃炎十多年了,越老越严重

在家撑了半月医院

检查结果是胃癌

儿子们瞒着菊和病房里的病友

都说是慢性胃炎

儿子们常说的话是:妈,想吃什么?给你做

菊半天才回答:什么都不想吃

儿子们做主:菜稀饭吧

菊坐在床上披着厚棉袄

人缩在里头就露个没有表情的脸

吃了几口菜稀饭就躺下

大儿子对查房的医生说:我妈今天不错。吃了一碗菜稀饭

菊住院后四个儿媳没一个照面的,

病友背后议论:儿子孝顺也是假的哟

医院住了一个半月

阴历年12月23这天医院过年

菊出院和住院没两样从早睡到晚

兄弟几个常在小酒馆面红耳赤说房子的事有时也动手,

不欢而散是常事

菊出院两个月后离世

菊的银行存款本上有八千二百三十二元存款四弟兄平分

两套房子卖了四兄弟每人分得二十多万各自东西

……娘死家散

4

她叫娟,特护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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