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

柳翠芹

我一直难以忘怀我的小学老师王树波。

跟中国千千万万乡村教师一样，王老师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中等个子，瘦削单薄；稍微有点儿特色的是脸很白净，却又皱纹纵横。他的着装几乎一成不变，永远是蓝黑色的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显得古板而又严肃，带着那个时代深深的烙印。

没有惊天伟业，也没有动人事迹，我能记着他，只缘于几件跟他的人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事。王老师表面上古板严肃，内心里却极为仁慈，我们对此一清二楚，所以在他面前，大家都很放松，甚至有些放肆。他唯一的一次发火，我至今记忆犹新。他生气地将不停地捣乱的男生揪起来，甩开膀子，想要扇他耳光。那男生吓得面无血色，缩着头，闭着眼，抖抖索索地等着挨那巴掌。王老师脸胀得通红，呼吸急促，高举着的手跟男生的身体一样急剧地抖着。全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胆小的女生已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然而，王老师的巴掌抖了半天，却始终没有落下，半晌，他长叹一声，缓缓收回了高举着的手掌。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淡淡地说：“你坐下吧。”男生如蒙大赦，赶紧坐下，伏着身子再也不敢出声。全班同学也终于透出了一口气，仿佛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终于消失了。

几十年过去，如今，我知道这样的故事一点儿也不新鲜，很多老师都有过类似的举动，许多人的生花妙笔也都写过这样的故事，但对我而言，王老师是真真切切的唯一，他以他的仁慈永远打动着我。

那时的冬天特别冷，每个班级都要生炉取暖，其他班级都是安排值日生炉子，唯有我们班从不排值日，所有生炉子的活全由王老师一人包了。每天走进学校，好多班级由于没有生好炉子，要么冷如冰窖，要么烟尘滚滚，我们骄傲地踏进自己的班级，哇，简直温暖如春啊！整个冬天，王老师没有因为任何事而耽误过一次给我们生炉子。我们的心暖暖的，望着王老师沾满炉灰的脸嘻嘻而笑。王老师知道我们笑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去抹脸，结果却越抹越黑，我们更加放声大笑，王老师便不再理会自己的脸，也跟着大笑起来。窗外寒风呼啸，我们的教室里却暖意流淌。

王老师不仅包生炉子，也包打水。那时是没有自来水的，班级喝水要靠值日生到井里去打。隆冬时节，井台上经常结着厚厚的冰层，大人打水也提心吊胆，我们小孩子就更别提了。但因为有王老师，我们班所有人都远离了那提心吊胆之苦，而班级里的水缸，却无论何时都是满的。现在想想，简直有点儿水来张口的感觉，这水虽然极普通，但却满贮着一位乡村教师深深的情爱，无私而仁慈，每每濡湿我的双眼。

王老师是民办教师，工资微薄，妻子长年有病，孩子又需要花钱，所以生活极为节俭，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来花。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节俭的老师，为了给我们预防感冒，每个赶集日都自掏腰包给我们买来大青叶烧水喝。暖暖的炉子上，大铝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大青叶的清香弥散在教室里，将我们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地融化。得益于这清香，数九寒冬里，我们班级出奇地很少有人感冒。

今天，我也已经成为了一名老师，教学生涯中的种种常常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王老师。从小学到大学，经历的老师多之又多，最不起眼的恐怕就是王老师了，然而我为什么会独独想起他呢？我想最根本的原因是他爱生如子，是基于他天性中的仁慈而生发出的对学生自觉自愿的爱。他所做的事情确实普通而又普通，但恰恰是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却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的。作为一个现代老师，我最缺乏的就是王老师的这种爱，虽然我也经常标榜自己敬业，但也仅只是敬业而已，我只能做到爱生如生，很难达到王老师的爱生如子的境界，愧矣。

不见王老师已经很多年了。大一时我给他写信，不知何故，没有收到他的回信。此后，再也没有联系他。偶尔听同学说，他身体不好，更加瘦削，家里条件也不见改善。想起他在自家困难的情况下，却每个冬天都自费给学生买大青叶，届届如此，钱虽不多，但那份眷眷爱生情让我终是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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